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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繁忙的男人(第1页)

z徐凌把教科书和格式化标准教案本放在楼下自己公司的办公室里,打算吃过午饭,再下来备课。他家在农贸市场一个出口处,两个门面的三层楼房,新建不过十年。一间门面租给了别人卖服装,一间自己改作了公司办公室,门前吊牌上写着“大丰竹木业有限责任公司”。二楼和三楼是住宅。楼顶设置了鱼池,花坛,和葡萄架。镇上的私人建筑,凡是新建的,多是两三层,有一半楼顶建成了楼顶花园,成为小镇一景。

徐凌在这里住了一年,便对新房的选址后悔了。很多时候,徐凌早上还没有起床,便听见楼下放纵的毫无顾忌的叫喊声:“老板,买面。”声音里明显带着童稚的特点。那时,他想,这些贪玩的孩子,打起电玩来真是投入,连早饭都要游戏厅的老板代劳。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听错了,那是在叫“老板,买币”,原来是小孩游戏币输完了,在那里着急呢。这两句话听起来,就当地乡音而言,远远地听到,实在也相差无几。农贸市场里有四家游戏厅,因为这里四通八达,曲里拐弯的,人员来往又杂又多,孩子们容易逃掉,不怕家长的追捕。为此,有一次和璧江镇派出所所长欧达林喝酒时,徐凌半开玩笑抱怨了一句为什么不强制取缔游戏厅。

“想呢,也尽力了,没法子取缔,谁都要生活啊。小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能逼得太紧,维稳呢,怕出乱子。”因为和徐凌是要好的老熟人,欧达林也回了一句老实话。

徐凌细数了一下,全镇除开网吧之外,共有电子游戏厅十二家,绝对排全县乡镇中第一。璧江镇作为全县除县城外最大最富裕的一个乡镇,确实有他与众不同的地方。

徐凌心里数着游戏厅数目的时候,脚步也走完了所有楼梯。

岳父陈洪凯和岳母都过来了,坐在客厅里看着一部民间武功高手手撕鬼子的抗日神剧。他们都是横店影视的忠实追随者。陈兰正在厨房里做午饭的最后一个菜,红烧肘子肉,这道菜是岳父的极爱。徐凌招呼了一句,连忙帮着摆弄餐桌。

儿子徐肃霜比徐凌早放学,在三楼书房里,跟着电脑学习英语。镇上中心小学没有开设英语课程,肃霜五年级时,徐凌模仿楚钰的做法,购买了一套《洪恩gogo》儿童英语光碟,让徐肃霜凭着兴趣在电脑上自学。在教育孩子的方式上,徐凌仿照楚钰的地方还很多,因为他自己没有更多时间去探索有效的方式,又不肯轻信流行的方式,所以对楚钰敬服和模仿并重。他能够接纳一切在他看来是真理的东西,而完全罔顾虚荣。假如河上建有宽敞的大桥,徐凌是决不会还去摸着石头过河的,那种做法只能是虚伪欺骗、装模作样、别有用心。唯一遗憾的是,有件事他做不到。孕妇的心情要绿草如茵,蓝天白云,要平和稳定,避免情绪的大起大落,避免悲伤、焦虑、烦躁、孤独。孕妇的内分泌素会影响到胎儿的发育,而避免不利因素会有利于孩子将来形成健全的人格。那么陪着孕妇在空气清新风景优美的田园或者山间散步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是徐凌偏偏没有足够的时间每天陪陈兰散步。

儿子出生时,徐凌起名叫徐骕骦,名字在岳父那里卡住了,岳父认为这两个字是生僻字,笔画多,难写难认,陈兰坚定地站在父亲一边,连徐凌的父亲也跟着反对。徐凌也觉得起名深刻得过火了,做了折中,改为肃霜,在长辈和个人之间达成了平衡。在后代身上,徐凌把幻想延伸了,他在璧江这个小镇上筹划着宏大的未来。

午饭时,陈兰说,后天,张大婶要来家里做保姆,家里已经半个月没有保姆了,她有些够呛,陈兰母亲没少过来帮忙,做饭洗衣。张大婶四十多岁,男人在浙江打工,儿子正在镇上读初中,住在学校里,张大婶从乡下到镇上来做工,也是为了照顾儿子。她手脚灵活,也诚实,信得过,是岳父的朋友介绍来的。徐凌稍觉意外,事先陈兰并没有和他通口气,但是,既然经岳父关系,那确实可靠的。徐凌平静地嗯了一声算作同意。

吃过饭,岳父岳母回乡下的家去了。他们住在镇外不到两里的地方,距县级公路仅十来米,和大丰竹木业有限责任公司的工场相距百多米,事实上,工场正是陈洪凯家的自留地为中心扩建而成的。陈兰要开车送父母回家,陈洪凯摇摇手:“不了。正好顺便散散步,当锻炼身子骨。”

等岳父一走,徐凌也要下楼去,他惦记着下午新接班级初二·三班的课。陈兰说:“别忙着走,有话给你说。”

“工厂有事?”

“不是,厂里上午我去过了,一切正常,陆经理收了一车竹子,下午过来结账。”说着,陈兰悄悄用手指,指指正看电视综艺节目的徐肃霜。

徐凌会意,坐下,把电视换到了中央十套《动物世界》。过了一会儿,徐肃霜上三楼他自己的卧室,去午休了。看看再没有动静,陈兰才坐到徐凌身边,顺手给徐凌泡好了一杯龙井。

“今天上街,遇见了肃霜的刘老师,他说,肃霜的数学一直考不了高分,九十多点吧,难得一次一百分,在班上只处于中游。到了六年级了,要你抽空帮肃霜补补数学。”

“小学毕业班,学校不是悄悄地组织补课了吗?从小三到小六都在补。”徐凌奇怪地问。

“是,但那是集体补课,人人有份,效果也没单独补好。刘老师的意思,是要你给自己儿子开小灶,天生的好条件啊。”

“小学生没有必要那么累。我看过肃霜的数学试卷,他不是不会,而是大意出错。补课没什么效果。随着他的年纪变大,这些坏毛病能够去掉很多的。肃霜还在跟着电脑自学英语,不要再给他加任务。过于劳累、太大的压力,会把感兴趣变成厌烦。”

“哼,看看别的老师家孩子父母怎么过问的。你究竟认真管过孩子多少,在你眼里,他就那么自觉?你没看到的地方多着呢。肃霜太自由了。”

“有钱人家的孩子,往往染上仗势欺人、胡乱花钱、好吃懒做、结党称霸这些恶习,我们的孩子,一点也没有,还要要求他怎样呢?我和他有约,我是培养他自己管理自己。”

“才多大的孩子,有什么约,他能遵守吗?不拿两个眼睛盯着,行吗。就像玩电脑的事,不是我亲眼见到给你说,你还在相信肃霜很自觉控制着自己呢。”陈兰不满地反问。

陈兰的话,正戳着了徐凌的软处。徐凌买了一台戴尔笔记本给儿子,方便挪动,自己仍用台式机。偶然一天,陈兰发现,肃霜关在自己的卧室里,偷偷打了四五个小时的游戏,后来,徐凌改变了策略,自己用笔记本,肃霜只能用台机,这样,徐肃霜就只能在书房里用,躲不到哪儿去。他对徐肃霜说:你不会逼我在电脑上设置家长控制吧?他和肃霜讨论一阵后的约定是:徐肃霜每天最多只能玩半个小时的电脑游戏,而且游戏内容必须先经徐凌审核,不管是玩飞车,明朝时代,还是魔兽世界,检查通过了才能玩。

见徐凌不说话,陈兰觉得自己占理了,继续进攻道:“你该和肃霜好好地谈谈,不要太简短,敷衍了事。最好就这个下午吧。我没时间,今晚还要请客呢,你也要去陪客。”

按陈兰的意思,是要自己像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那样来一次长篇大论。嗨,那些政客宏论,虚假、空洞,概念上模糊混乱,逻辑上漏洞百出,和他们的西洋祖宗一个样,用数学这部照妖镜一照就原形毕现,徐凌是从心底里嗤之以鼻的。空虚的说教难以让孩子接受,他记得一个男生公开说过,宁愿被鞭子抽打一顿,也不愿规规矩矩站上半天接受思想教育。这样口舌磨叽的教育,连话里最有价值的部分,都会被孩子如倒掉憎恶的污水一样一起拒绝,他才不管污水里还有一条美丽的热带鱼。

废话连篇,唠唠叨叨的教育,只会培养出废话连篇,唠唠叨叨的装腔作势之人。嗯,恰好和官场的形式主义符合,一脉相承。

陈兰不断地在耳边说着,徐凌却沉默着,思想开了小差,他想起了政教主任,高中英语教师章振刚,上午广播操后,还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章振刚,或者其他一个行政领导,总爱滔滔不绝说上一通,特别是章振刚那气势汹汹,斩钉截铁的讲话,通过一个个喇叭,时时在学校上空震荡。上午五节课,第四节课被占用十多二十分钟,是常有的事,一节课总共才四十分钟。老师们把这叫做掐头,私下议论时,认为章振刚可能患有强迫性综合症。楚钰则不客气地把这评为专制的病毒感染。楚钰说,学校行政时常滥用权力占用上课时间,一时脑壳一热,便随意占用了时间来训话,演练,搞卫生,或者搞其他政治任务(政治任务是上级滥用权力)。学校应该有严格的管理规章,谁也不能轻易违犯。滥用权力随心所欲是专制的体现,专制的阴影无处不在,但是若习惯了专制,对自由和规则反而不适应。

沉静了好久,徐凌终于憋出一句话。“在学校里做够了老师,回到家里还做教师,真烦。哎!晚上要请客?”

一听这话,陈兰口气突然软了。“我知道,是公司拖累你了。要不然,县里,市里,科级,处级,还可能更高,一步步升上去,哪还憋屈在小乡镇上做个教师。可是,孩子的事,你绝不能松手,公司的事,少过问一点还说得过去。”

徐凌跟着心里一热。“说什么话。我们公司稳扎稳打发展到今天,小有成就,可不是比做一个县处级官员还叫人舒心。你说大一点吧,不能给我任命一个厅级吗?”

陈兰不由得噗嗤一笑。“还有一件事,你得管管。你注意到没有,肃霜越来越爱顶撞我们了,不太把我们放在眼里。假期里,弄坏了同学的苹果三代手机,那是全班唯一的一部苹果手机,外公说了两句,还和外公顶起来,这哪行,对长辈应该孝顺啊。我骂了他一句,肃霜竟然几天不搭理我。”

“是吗,我还没有注意到呢。现在流行苹果四代了吧。手机的事,当时假期里你怎么不说。”

“多大一个事,外婆拿了四百块赔人,我给外婆又不要。是肃霜叫不要对你说的。他也就只怕你。”

“我很和蔼很民主的啦,没人怕我。”徐凌笑了笑,停了一下又说,“不过,不要用孝顺两个字去压迫儿子,孝而不顺,独立主见,才是男孩子应该秉持的品质。有人说,所谓孝,其实就是孩子头上砍一刀,再埋进土里。”

“好了,不和你咬文嚼字。你究竟管不管。你要是忙,我另找人,请个家庭教师。”陈兰不耐烦起来。

“千万别请家教,恐怕适得其反。我晚上和肃霜谈谈。”

他们关于家庭和工厂的事又交流了一会儿,陈兰不停下,徐凌也走不掉。楼道上有了响动,少顷,上来了两个人,镇派出所所长欧达林,另一位,个子瘦小,徐凌也认识,只是不熟,应该是镇内一家竹签厂的合伙人,技术师,名字叫韦仲航,浙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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