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峣道:“阿翎,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白翎指了一下那个传令的人,道:“把这人钉在崖壁上。”回头对严峣说,“我没冲动,事情蹊跷,我总要去看个结果。”
“我陪你去。”
“不行。”白翎断然拒绝,“父亲恐遭不测,白翦根本没见过真正的战场,军中若是生变白翦根本压不住,你带着我的手令回去,但凡有人借机闹事……”
“尽可先斩后奏。”白翎一字一句地说道。
严峣没再强求,只道:“日落前,你若没有消息,我带人去寻你。”
白翎没再反对,她知道这恐怕也是严峣最大的让步了,只点了点头,牵马上山。
白翎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现在脑海中仿若一片糨糊,朦胧中抓到什么,想要深究却根本没有头绪,但基本的素养还在,她也没打算去送死,故而这时候只有一人一骑,还是以打探消息为好。
白翎本意是登上从燕回峰上绕过去,看看那边什么情况,但走了一半白翎意识到完全没有路,只怕不是能在黄昏前回去,索性打算在半山等待一二,此处离山谷不远,山谷中来往的人也看得清,甚至说不定能听见下面的人说什么,但若是下面的人想上来,却要绕很远一段路。
没想到白翎刚上来不到一个时辰,就看一个斥候鬼鬼祟祟往这边查探,确定严峣已经带人走后离开,随后就看见一队人马夹杂着血气走进他们刚刚离开的谷口。
为首的人白翎一眼便认出了,并且这辈子怕是也不会忘。
雍国的平西侯昌爻。
他身上一身铠甲几乎被血色染红,但看他的样子怕都是旁人的。白翎怕动静太大,纵然有草木遮挡,也不敢动一下。
此处离他们多少有些太近了,白翎想,该再爬高一点的。
“跑了?”昌爻眯起眼睛,“你确定?”
“确实是不在了。”刚刚那个来探路的斥候道。
昌爻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个被钉在山崖壁上的人,啧道:“看起来确实是害怕跑了,真可惜,本来想送他们父女下去团聚呢。”
一个人穿着布衣,未着甲胄的人缓缓走上前,道:“平西侯打算如何?到此为止,还是继续追下去?”
“追?”昌爻眯起眼睛,从身边亲兵手中接过一个包裹,随意地扔在地上,“我何须找她,她若真能连她父亲的尸首都不要,我倒是佩服她了。”
白翎紧紧地扣住地上的草皮,生怕自己一个冲动冲出去,半点没发觉手指大约是被尖锐的石头割伤,草叶上染了一片殷红。
昌爻扫视一圈:“若是纵火烧山,如何?”
白翎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似乎不是在胸膛之中,而是就在喉咙处跳动,随时仿佛都会吐出来似的。
那个布衣谋士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只怕不成,如今天干物燥,怕是控制不好火势,容易殃及侯爷。”
昌爻哈哈一笑,仿佛知识随口说说,道:“那就算了,且留他一命,回去报丧。”
“侯爷说这山上有人?”那谋士吓了一跳。
“草木繁茂,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蛇虫呢?”昌爻一顿,白翎几乎能听见他得意的轻笑声,昌爻道,“走了!在长垣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就是——”
直到雍军的队尾消失在谷口,白翎反复确认才敢下来。
白翎三岁习武,五岁被父亲带进军营,到如今十多年,平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但她不想否认,她真的怕了。捡起被昌爻扔在地上的,父亲的头颅,她只感觉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每一次向外泵出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挤压着她,她都快喘不上气来。
愤怒和悲痛到了极致,却是一种无可言说的茫然和战栗,直到天色昏暗到看不清手中的布包,白翎才稍稍回过神,想起同严峣的约定,猛地惊醒,现在不是她发呆的时候。
她连忙去牵马,却忽然发现自己牵马的手在发抖。
浮云似乎感受到了她发抖的手,低下头,轻轻地蹭了蹭她,直到触到温热,将手掌贴在浮云的身上,白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活着。
天色已晚,不能再耽搁了。白翎想,她也不能再害怕了,父亲在一日,定远侯府和夏国便有一天的顶梁高柱,父亲走了,大到夏国,小到定远侯府,总要有人撑起来的。
黑羊谷口到定远军现在驻扎的章州城。回到章州城,她必须是那个无所畏惧的女将军。
白翎不无乐观地笑笑,这是自己最后一段肆意且可以软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