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现在的追求是因为家族理念,还是因为那场灾难。”丘力说,“但它是不对的。”
“为什么不对?”安文问。
“和平的代价是生命与鲜血。”丘力说,“从古至今,没有凭空而来的安宁与幸福。人类很脆弱,本来应该早早陨落在历史的长河中,可我们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为什么?”安文问。
“因为我们不断流血牺牲,不断追求进步,不断让自己变得强大。”丘力说,“我们没有能在百步之外杀死敌人的魔法,于是我们创造出了弓箭;我们没有强悍如岩石的野兽之躯,于是我们创造出了铠甲。”
他看着安文,沉声说:“安文,我知道你脑子里装着许多不得了的东西。我还记得你曾不经意地对我说过,太阳铁的力量其实还有更好的使用方法,你也说过,如果将弓箭进行某种改良,它就会成为最可怕的生命收割器。”
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渴望:“人类需要更多的强大武器,如果你的家族传承了某种古代的神秘工具,我希望你能公开它。也许那之后,人类便不用再惧怕那些妖魔和野兽。”
安文沉默着。
是的,如果某些武器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人类确实会变得更为强大。
但强大之后呢?
未必便是人类的兴盛之世。
安文看过太多血腥的历史。他知道,人类发明出来的武器,最初确实是用在了征服自然与万兽上,但到后来,却只是演化成了屠杀同类的工具。
你们只看到了好的一面,却不知道还有坏的一面。如果让坏的一面不断发展,也许终有一天这个世界都将迎来毁灭……
丘力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有些话被少年听过后,会种在心里,总有一天会生长发芽。
“曙光帝国是个可怜的帝国。”丘力换了话题。
“我们处于内陆中央,远离妖族、兽神族和魔族的威胁。可我们并没有因此富强。我们弱得可怜,因此不得不受强国的欺压,被逼着在一次次的战争之中,派出所谓的‘急征军’。”他说。
“什么急征军!不过是送死军罢了。”他叹息。“可如果我们强大起来……”
他看着安文,没有继续说下去。
三年的相处让他对这少年有了很深的了解。少年喜欢安静,喜欢摆弄那几盆花草,侍弄那几亩田地,舞那几支画笔,享受午后的阳光,听溪流的水声,夏日的蝉鸣,春日的雨声,秋日的风声,在冬天的雪地里打滚……
可他就是不喜欢谈论如何使人变得富足,如何使人变得强大,如何使人变得威武这一类的话题。
丘力知道,这是因为少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生活苦难。
是的,少年曾经经历过极可怕的事,但那种事情太过极端,他也只是对同类的残忍生出恐惧。它并不能使少年知道生活是怎么一回事。
来到克芒村后,少年更是被表面安宁的小村景象迷惑,因为没遇过灾年,没见过税吏的可怕,没尝过饥饿的滋味,便以为这样的安宁是最大的幸福。
你错了,孩子。平淡的生活虽然是幸福的真谛,但总要有某些东西支撑它的存在。如果没有那些东西,一切都只是虚幻,随时可能崩塌……
丘力在心中叹息着。
似乎是上天为了验证丘力的想法,为了让安文看清这个世界残酷的本质,为了让他知道安宁不过是表面的虚无幻影,这一年,克芒村迎来了天灾。
丘力回来时,是盛夏。转眼间,便到了秋季。眼看要到收获的季节,国家的抚恤金还没有发下来。但好在丘力有一个能干的儿子,农活儿上的事不用他操心;又有安文这样一个好弟子,野味也常能端上餐桌。
可是就在叶子开始变黄时,铺天盖地的蝗虫出现了。
这些无情的魔鬼吃光了地里所有的庄稼,林里所有的草。大批的兽类开始逃离这个似乎被诅咒了的地方。
人们拼命与蝗虫相争,使用火焰,使用毒药,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方法。
蝗虫终于飞走了,但留给人们的,是满目疮痍的田地。
这一个秋天,安文正好十八岁。
十八岁的秋天并没有丰收,他在克芒村住了三年,却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灾年。
而比天灾更可怕的,是税吏。
这种官吏安文过去从来没有注意到过,因为在这个秋天之前,他不满十八岁,依人族法律便不算成年,因此不用交纳任何税金。
但现在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