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事,我不懂。”安文说,“但我也知道革命必然有流血牺牲。我知道革命有暗地里的算计,也有正面的冲锋。我没听说过光荣会,可能是因为帝国的掩盖,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它没有发起过正面的冲锋。隐藏在暗处通过各种阴谋和暗杀来夺取权力的,又能有多高贵正义?”
女孩沉默。
“我读书不多,懂的道理也少。”她说。“过去我认为会长是绝对的正义,也拥有绝对的正确。但听了快乐王子的故事,我想了很多。”
“比如说?”安文问。他没想到这故事竟然可以感化杀手,自己也有些意外。
“快乐王子看到了人间的疾苦,然后牺牲了自己去拯救别人。”她说,“初听时,我本以为我是那只燕子,但后来发现,我所做的只是不断杀人,却从没救过一个人。我也曾以为他是快乐王子,但后来明白,快乐王子的做法与他的完全不同。一个是牺牲自己去拯救弱者,一个是牺牲他人,想方设法走进那无忧城堡里,掌握权力后再回头去拯救。”
“能想通总是好事。”安文说。
“只是有些晚了。”女孩叹了口气。
“我真的杀过上百人。”她说。“第一次杀人后,我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一个月。直到杀第十个人时,那种不安和恐惧才变成了麻木。”
安文回忆着自己第一次杀人的感觉,然后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比女孩还要冷酷无情。直到见到女孩可怕的伤口,他才对第一次有所感觉,但转眼间也已经忘光了。
难道说我有当杀手的潜质?也许我天生就是一个嗜血的变态吧。
他在心里自我嘲讽。
“第一次杀无辜的人后,我几乎又将自己关上一个月。”女孩说。“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仆,展开双臂拦住我,使她的老爷有时间去拔架上的剑。我不得不对她出手,然后赶在那位剑术高手拔剑前,从背后给了他致命一击。”
她说完又沉默,沉默许久之后就再说。
“那时他来到屋子里,打开窗子,让阳光照在我脸上。他对我说,那些陈腐的人不值得我们哀悼。他们就像是阳光下的灰尘,微不足道。他们既然愿意陪着那些堕落者一起堕落,那我们要做的就是送他们一程。他们的死是为新世界的到来做出了贡献,帮助他们实现这种善举的我们,应该自豪,应该被他们感激。”
听着她的话,安文想起了一部名著——《罪与罚》。
书中的主角大学生拉斯科尔尼柯夫认为放高利贷的尖酸老妇人,是一个可悲的堕落者,一只跟随腐朽世界一起腐朽的蛆虫。于是,他用斧头劈开了她的脑袋,抢走了她的钱,用来改变自己——一个所谓的社会精英的命运。
过程中妇人的妹妹撞见一切,于是也倒在了斧头之下。就如同女孩说的那个女仆。
拉斯科尔尼柯夫成功地逃避了法律的制裁,但在最后,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与折磨,选择了自首。
女孩与书中主人公的经历类似,也并不出人意外。
人总归是人,有血有肉。精英与小人物,用更高维度的眼界来看,并没有区别。再渺小的人也应该拥有生命的尊严,牺牲的对象如果是自我就全无问题,如果是与你的理想毫不相干的他人,便是可耻的自私。
所以拉斯科尔尼柯夫最后意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一只为了自己利益残害他人的蛆虫而已。
“把小人物的生命视若灰尘,不正是现在窃居高位的人正在干的事吗?”安文一语中的。
女孩没有说话,但她的内心深受震撼。安文的话点出了残酷的现实,之前她也曾隐约捉摸到,但不清晰。现在,安文让血淋淋的事实跳到她眼前,于是显得极为残酷。
她本来还有许多话要和安文说——在这个万物俱寂远离尘世,只有他们两人与一堆篝火散发着生命光热的地方,她可以毫无顾忌,将心中积压许久的感情全部吐出来。
但残酷事实的震撼,让她无法开口。她怕说的越多,自己就会越厌恶自己。她怕自己被良心逼到绝境,变得脆弱的心灵会在瞬间崩溃。
两人都沉默了起来。
“完成了。”许久之后,安文将做好的拐杖递给了女孩,女孩接了过来。
“太长。”她说。
“夹在腋下。”安文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