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惨呼声中,忽闻贯忠曼声长吟:
『“学剑十年踏万峰,
剑虽炼就道难通:
众生都在泥泞里,
哪个超脱混沌中?
谁定阴阳分善恶?
何为高下界愚聪?
哈哈哈哈哈,
吾兄笑我枉烦恼,一剑出时万法空!
原来这天意从来不必问,
天心自与吾心同!”』
其声清越,若金铁相击,隐隐流露出无穷雀跃、无尽欢喜。
吟罢立定,府中护卫,再无一个活人。
涅穆尔面色惨白,如见恶鬼一般,嘴角抽动几下,忽然扭身就逃。
许贯忠笑道:“我既已来,汝还待往何去?”
一纵数丈,自涅穆尔顶上跃过,望着他惊骇欲绝的肥脸,微笑道:“见了阎王爷告诉他,杀你者,汉人许贯忠也。”
说罢剑光陡然大盛,那涅穆尔狂嚎挥刀,然而贯忠身影仿佛化成四五道,围着身前身后乱转,全然分不出虚实,只见涅穆尔身上皮肉、肢体不断落地,后来当的一声大响,连那口长刀亦落在地上。
许贯忠鬼魅般蹿开数丈,再看涅穆尔,浑身上下已不见一块完整皮肉,许多伤口都露出白骨森森,血肉模糊的脸上,一双眼睛呆呆望着许贯忠,忽然大哭道:“你杀的老爷好疼!”
说罢訇然倒地。
许贯忠长长出了一口气,转头望向空中明月,低声自语道:“剑术练成已来,今日方得痛快。”
一时间,只觉心中念头一片圆融,便似头顶明月般光洁无瑕。
原来许贯忠此人,自幼智慧不凡,许多在旁人穷尽一生亦未必有成的学问、本事,于他而言,往往一看便懂,一学便精。然而此等聪明人,亦有聪明人的烦恼,懂的越多,想的便越多,心头的束缚也就越多。
佛家所言知见障,大约即是此意。
他当年学剑,拜名师访高友,学得诸多精妙剑术,尽皆融为一炉,年方弱冠,便创出自己的剑法,因此特地打造了这柄细剑,谁知剑成之日,忽然生出个古怪念头:
我这一剑下去,便是生死两隔,但是大家一般为人,我凭什么便断人家的生死?我素来看不得那些仗着权财之势欺人的,可如今我仗武艺杀人,岂不是也和那些人一般无二么?
若是换了旁个,此时自然会想:我既然杀他,必然因他是恶人。可是贯忠却又想:我又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我说此人是恶,此人便是恶呢?若其实恶的是我,只因我不自知,反而指善为恶,那又该当如何?
所谓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只因这个念头一起,许贯忠苦思难通,于是重新铸剑,以细铁杖为剑鞘,化锐为钝,便是生怕杀错了人的缘故。
直到后来追随曹操,在降伏史文恭时,听得曹操说:“人人如铁牛,便是人人如龙!无故欺我者,杀之,阴谋害我者,杀之,异族辱我者,杀之!君王无道又如何?奸臣横行又如何?权贵枉法又如何?豪强欺人又如何?不见李逵这双大斧么?……”
许贯忠猛然有所领悟:许某读书多年,阅遍世相,天良未泯,我为何便不配定论善恶?
再至后来,他追随曹操日久,所闻所见越多,心中愈发明白起来。
譬如君王无道,那就是无道呀,至于他为何无道,有无苦衷,干我何事?无道,即当杀之。
又如面前这个堡主涅穆尔,欺凌弱小,好色凶残,即当杀之。至于他在这一面之外,会不会是个忠臣孝子?有没有什么丰功伟绩?统统干我何事!
有可杀之一面,其人便可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