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涌满她眼底,满池清辉被惊散,那绿影消失无影,她手中唯有一块青玉佩,在皎洁的光下流转波光。
薛朝暮躺在池边的大石头上,寒风砭骨,她却没力气再站起来,看一看是谁把她推进池水,也没力气看一看那块不该出现的石头,如今在不在这里,又会不会有人来把它收走。
耳边风声呼啸,她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双手被冻得发紫,一双不染阳春水的玉手上,渐渐生出冻疮留下的痕迹。
薛朝暮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却不争气地往鬓边滚。
我是谁?
我不是程煦和。
我是薛朝暮,是阿朝。
“阿朝。。。。。。”
薛朝暮耳畔轰然作响,她似乎预感到什么,挣扎着不肯睁开眼睛,不肯再鼓起勇气看一眼来人。
但是来人不管不顾地走进她的视线,嫂嫂浑身是血,苍白的脸上勉强支撑着笑意,身形犹如骷髅。
她瘦如柴的臂弯里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幼童。
“阿朝,你来陪嫂嫂啊——”
隔壁房间里,陆怀远和张承瑞对坐夜谈,张承瑞手边是酒坛,武陵春酒气醇香。
不消片刻,张承瑞就半坛下肚,陆怀远却手握茶盏,滴酒不沾。
“大人待夫人真是上心,夫人刚喝了药,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大人就是喝上两盏也不妨事。”
陆怀远默然一笑,不置可否。
今晚的张承瑞一反常态,他收起了佻达的伪装,在浓稠的月色里卸下伪装,他不怕陆怀远手中那柄刀,在陆怀远的戒备注视中把烈酒一饮而尽。
张承瑞放声大笑,他和陆怀远对视着,颇为遗憾:“我虽与大人相识不足一日,也看得出大人不同于京城的纨绔子,大人官场从仕,不是混俸禄熬日子的。”
“寒窗十年,总要有所作为。”
“大人看这天下如今怎样?”
“风平雨静。”
“大人慧眼!”张承瑞倏地站起身,雨骤然转急,他指着窗外的天,“大人不说太平盛世,国富民安,就是看得出,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陆怀远没作声,张承瑞一把推开窗子,任凭急雨扑面,“将士打不起仗,百姓吃不上饭,算什么太平盛世,官员一道道颂扬明主的折子递上去,自己该贪的却丝毫没手软,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陆怀远抬眸看他,竹扇横在手中,合上了窗子,把撕扯着黑夜的风雨搁在窗外。
“张公子非是池中物,若是愿意入仕,我能帮你。”
张承瑞沉默半晌,轻声笑起来,像是自嘲,又像是不甘:“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这条路我看不到头,就不跟着大人一起走下去了。”
“路是怎么样的,总要走过才知道。”
张承瑞把坛中酒一饮而尽:“还有吗?”
陆怀远收起折扇:“酒不易带,只带了几坛,剩下的是要留给夫人的。”
张承瑞哈哈一笑:“若是再早几年。。。。。。哈哈罢了,再早几年又能怎么样。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大人既然是往南去,想来是去收拾南边田税的烂摊子的,我虽知大人不会听,但还是要劝大人一句。”
“行于黑夜,头顶那轮弯月是照明灯,更是随时会取人性命的弯刀。大人若是想和夫人安稳此生,还是趁早放手,天下这么多人是救不过来的,装聋作哑,尚有路可退。”
“局中人无路可退。”
“既在局中,就要能把性命舍出去。”张承瑞看向薛朝暮的屋子,“大人舍得了自己的,也舍得了夫人的性命吗?”
霎时,隔壁的上房里传出来一声尖叫。
陆怀远猝然起身,桌几上的杯盏被撞翻在地,他破门而出,抬步就往薛朝暮房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