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陛下颁布诏书。”赫连明睿面无表情,取来笔墨,在案上摊开绢帛。
皇帝静静看了他片刻,说,“你想些什么,就写什么。”
“陛下不再挣扎了?”赫连明睿提起狼毫,蘸饱了墨。他感到自己现在就像是冥府判官。他在记录他父亲的意志,但写完之后,他就能告诉父亲,他将如何一一毁掉他遗诏中的布局。
皇帝虚弱地笑了笑。他知道他的太子有什么意图。他太了解他了。说起残忍,他这儿子丝毫不逊色于他。每一刀,都砍在他心上。
“你想让朕难过。朕不会让你得逞。”皇帝说。
他脸上一直带着笑容,仿佛在与家人聊轻松愉快的话题,而不是一场生死博弈。
这笑容让赫连明睿非常难受。他想看到的是皇帝痛苦绝望,而非现在这般云淡风轻。
他想起小时候,他将这位冷血无情的帝王当作父亲,当作最可信赖的依靠。那时他天真的以为,不论发生什么事,父亲总会无条件地帮助他,保护他。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
他的父皇,眼中只有一样东西。
他冰冷地勾唇,“臣将毁掉陛下最宝贵的东西。陛下以为臣做不到?”
“对,你做不到。”皇帝说,“朕最宝贵的东西,早已被朕亲手毁掉。”
赫连明睿蓦地怔住。
皇帝继续说道,“朕不怕你毁掉这天下。朕已经想开了。”
想开了?不……赫连明睿扔掉纸笔,上前抓住那垂死之人的手。
这只手轻飘飘的,干枯,瘦弱,已经没有丝毫生气,微弱的脉搏随时可能停止。
这让赫连明睿十分恐慌。他绝不能让这人安静地离开。他要让他在绝望中挣扎,让他明白,十六年前他跪在他脚下的祈求是什么感受!
若非如此,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赫连明睿双眼通红,几乎咆哮起来,“别说这种话!天下对你难道不重要吗?!”
皇帝注视着他的太子。
他发现,太子有一双和他同样美丽的眼睛,脾气却和她一样任性,口是心非。
这孩子若是笑起来,一定如三月春风那般温柔。
可惜他见不到了。
“人只有死到临头,才知道什么对他是重要的。”他说。
“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我的孩子。”
……
上京的消息传到苏芷耳朵里时,她和另外三人已经到了边境一座小镇,白薇山就近在眼前。
陈皓在密信中,让他们在此等待。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时已六月,暑热难耐。傍晚的时候稍微凉快些,小镇居民三三俩俩聚集在井边,交头接耳。
“大夏变天啦!”他们纷纷感叹。
苏芷抱着一罐酸梅汤,和赫连韦真坐在树荫里,听行脚商讲事情原委。
半个月前,皇帝驾崩。
据说,他最后见的人是太子。遗诏也在太子手中。
出乎意料地,遗诏里将六皇子立为储君,而太子改封秦王,出镇南疆。
听到这儿,苏芷和赫连韦真对望一眼,双双懵了。
二人慢慢散步到河边,站在绿茵茵的柳树下。蝉鸣声盖过了远处喧闹的人群,正是密谈的好地方。
“他就那么不想当皇帝吗?”苏芷嘴上感慨,脑子里却想着出镇南疆,兴奋不已。
赫连明睿会到南方边境,离她很近了。她一定能见到他。
赫连韦真摇了摇头,“我看他是想坐山观虎斗,然后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