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家父老友,便请进来吧。”邢小宝的声音已经哭得嘶哑,仍强撑起最后一丝体面。
如今她的父亲死了,她成了扬威镖局的总镖头,也就是扬威镖局门面了,她的言行便不再只是她自己的言行,而是代表了整个镖局的脸面,甚至会影响到镖局在江湖上的地位。
从邢大义死去的那一刻起,邢小宝就失去了作为一个女孩的权利,从今以后,她只是、也只能是那个江湖上人人景仰的扬威镖局总镖头。
——
邢小宝与她父亲性子相似,热情得令人不适。吊唁过邢大义后,江晚山原本打算过梅山去——邢大义既死,危采薇若得到消息,也许会转而到梅山去,那样的话,李清幽那边就危险了,未曾想邢小宝执意要留他吃席,江晚山百般推脱,奈何盛情难却,便随邢小宝留下用午饭。
白事宴饭菜味道向来不佳,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江晚山心不在焉,只象征性地吃了些。
“公子,说起来,昨日我也见了个父亲的老朋友,听说是自金陵来,顺道来拜会父亲的。”邢小宝不经意说道,“是个极漂亮的女人呢,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位夫人,我问她原是金陵人还是嫁到金陵的,她却答我说未有婚配——不过看她那身打扮,我也早该猜到的,她一身道袍,看样子是个道士,难怪没有婚配……”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晚山原本漫不经心地听着邢小宝的碎碎念,听到这处却忽然心头一紧,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你还记得,那位朋友长什么模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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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小宝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指向不远处一桌说道:“你瞧那儿,就是她。”
江晚山顺她指尖所指方向看去,险些惊出一身冷汗——他的想法果然应验,那人正是危采薇!
危采薇已换下了那身玄乌的道袍,穿了一身石青色的衣裳,裙裾翩跹,绾起个奇古的发髻,一支银簪斜钗在脑后,唇红齿白、气质姣好,简直像个妙龄少女,寻常人看了,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哪里看得出是个四百岁的老怪物!
江晚山轻轻地将手中的筷子放下,危采薇显然也察觉到了有人正望向自己,旋即转头看向江晚山,恰好与他的视线交汇在一起。
一瞬间,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两人的目光相互纠缠碰撞,如同两柄犀利的剑刃交战一处,蔓延出无形的火花。危采薇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微妙弧度——那笑容中蕴含着某种微妙的复杂情感,既带着淡淡的挑衅,又透露出一丝欣赏。
能理解疯子想法的,只有另一个疯子。
只有让自己变得与之同样疯狂,才可能真正预知疯子的下一步行动,从而作出正确的判断。
江晚山和危采薇不约而同地起身,往门外走去,邢小宝叫了几声,叫不住他们。
没有人能叫得住。
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住。
两点石青色肆意穿行于高天之上,宛如一对猛禽。须臾之间,江晚山与危采薇便已远离了扬威镖局、远离了淮州城关,在某处人迹罕至的荒野陡然停落。
“真是不容易。”江晚山冷笑,“听雨楼、流金楼、锦衣秘卫……这么多人,几乎把整个大锦翻了个底朝天,才勉强把你找出来。”
“哪有那么多人?”危采薇同样笑了笑,反问道,“不是只有你吗?”
江晚山无话可说。
“你竭力想要融入所谓的常人之中,不觉得可笑么?”危采薇进一步说道,“你原本就是天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顶天才,即便你努力地表现得合群,也不会真的变成凡人。”
“我和你,不一样。”江晚山凝视着危采薇的眼睛,斩钉截铁、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应该和我一样,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而不是同这些庸庸碌碌的蝼蚁为伍!”危采薇说道。
“你看,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江晚山说道,“你不把人当作人,你滥杀无辜、随意践踏他人的性命,我和你根本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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