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得意,只是刚开始,随着情绪的加深,小简居然也产生了某种悲剧意识。他点了一首歌《山丘》,是一个老男人写的一首老气横秋的歌。本来,他年轻,不该有这种情绪,但他想试试那种苍凉,当然,这首歌的顺序是排在冬子那首《晚秋》之后,因为冬子也要唱老男人的歌。
男孩变成男人之后,总喜欢模仿一些老男人的作派,这是榜样问题。
而小简找到这首歌时,悄悄在电脑上换了一下,他把这乎歌换成了一个男女合唱版的,他想让这一对,合作一个共同的情绪来。
看戏不怕台高,他还点了一首李叔同的《送别》,作为备用。
樱花曲还在循环,而冬子与李雯却已经在默默地碰杯,没有理会一旁偷窥的小简,这让小简产生了极大的成就感。
为配合冬子感情的复杂冲突,他成功地把一个庆祝聚会变成了一个悲伤的共情氛围。小简在黑暗中悄悄地微笑:我估计是个人才!
其实,小简作为一个艺术爱好者,也会被凄美所感染的。他小时候,最喜欢看的动画片,大多是日本的,比如《奥特曼》之类的。后来,他长大些,就喜欢追随同学们,看一些美国的大片,比如《超人》之类的东西。
这两样东西,其实写的是一个故事,就是超能力拯救人类,打败怪兽的毁灭企图。但是,小简总觉得,日本的片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感。而美国的大片,当时看起来很燃,过后却无法进入梦境。
后来,他分析过它们之间的差别,就是对死亡的态度。怪兽的破坏是要死人的。而美国大片中的死亡,虽然也描写了身体炸裂或者血肉横飞的场景,但只会给人一种惨烈或者愤怒的感情,那是物体的人的消亡。
但日本的片子,却有另一种味道。他们描写死亡时,更多描写亡者精神上的经历,以及对生者精神上的影响。
他们还有一种歌颂死亡的特点,表现出情感不灭的凄凉。
这种对人生注定要死亡的宿命感,充满了歌颂与升华的写法,十分感动观众,就像日本人喜欢樱花,它的花期太短,大约只有一周左右。
人们赏樱的过程,其实就是欣赏盛开樱花死亡的历程。这种凋零前的美丽,有一种巨大的情感共鸣,打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为什么它会打动人呢?因为人们总幻想,或者说宁愿相信,人类不管生与死,都有一个永恒的灵魂。灵魂这东西,谁也没找到过,完全无证据也没道理,但是,因为对人类的意义有利,人们宁愿相信它。
如果没有这种相信,人类的宗教,早就可以灭亡了。
李雯看到此时的冬子,如此温顺,像一个充满了感情的脆弱的受伤的孩子,激发了自己的关怀与同情。多少个夜晚,对父亲的想念,对母亲的怨恨,对过去家庭的温暖,让李雯悄悄流泪。甚至,当年她父母吵架的镜头出现在梦中时,都会让李雯倍感甜蜜。
自己没有家人了,哪怕姑妈再好,也代替不了生我养我的那两个人。自己虽然说不上可爱,也说不上能干与孝顺,但自己也算一个正常的女儿,也没有变坏。母亲,怎么会为了一个男人,连女儿都不要了呢?
连母亲都不爱的女儿,还是一个可爱的人?
多少次的孤独与自我怀疑,让李雯经常处于凄苦之中,那只有在夜晚,或者在镜子面前,才会察觉出这种悲伤的流露。旁人看不出来的,她总用大咧咧的表情,证明自己是一个看得开的人。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因为我需要自己保护自己的自尊。
但是,自从遇到冬子后,李雯的处境就变了。她发现,自己几乎没有理由自怨自艾,因为冬子比她惨多了。这样一个年轻人,很可爱,很能干,很诚实,很精明,很幽默,很健康,但是,他差一点阳光,差一点由衷的像普通年轻人那样的疯狂。为什么呢?因为,他已经没有亲人了,他失去了爱的滋养,没有人感动他,他也就无法感动别人。
今天的冬子,抛弃了平时的嬉笑,终于在自己面前流露了悲伤,这对冬子有好处。但李雯更骄傲的是,冬子只有把自己与小简当成最好的朋友,才会放松地发泄这种感情。
冬子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因为冬子也有敏感的自尊。只有在最安全的人最亲的人面前,他才敢流露真心。
小对李雯与冬子来说,他们都经历过亲人的死亡,更有一种同情感。
死亡最初在你身边发生时,你不太明白它的意义,你真正意识到它的威力,大约要在几个月后,只需要一个偶然的契机。
多么希望,人生就像这种凄美的音乐一样,只是永恒路上的一个过程。逝去的亲人啊,你们坠入了黑暗,但也许明天,你们也像离开了一天的太阳一样,重新从东方升起,在山的那一边看我呢?
相互地看着对方的眼神喝酒,相互依靠着摇晃,相互唱着那熟悉的老歌,这种在与凄美寒冷的音乐中相对比的温暖,显得那么珍贵。
这不是爱情,但恐怕比爱情更为伟大。
因为,这更像是一种亲情,在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女间。冬子虽然想着另外的事与人,但至少李雯,已经把冬子当成了真正的自己人。
“吹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这是一首古老的歌,中学音乐课上已经学过,但能够理解它的人,并且能够共同唱响它的人,能有几个呢?
此时,一道光射进来,门被突然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