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用司天台长官之口是,叫礼官说出“问陆大人”四个字也是。
我半闭着眼,感受着半明半灭的光影,一身不寒而觉冷。
圣上为解一惑,大费周折至此,我陆羽何德何能,能做这解惑之人?
“思过。”
我默默地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然后我淡淡地笑了,带着伤感与凄凉而笑,边笑边道:
“臣只恐慧极必伤,所思所想皆中圣上本意。圣上您可知道?在臣看来,您是个明君,您是您,太宗皇帝是太宗皇帝,无需刻意对比,您只要以当下为治,安天下于勤政、服民心于佳策、领众臣于敏腕,就是不输太宗皇帝。”
“您这个常拿自己与先祖作比的心结,不是智积禅师的禅论慧语可解,也不是臣陆羽的‘思辨过论’可解,还需要您自己从心牢中走出。臣愿在皇宫之中,恭候圣驾归来。”
终于到了官舍。
我解下披风,拿出自己的茶碗来装茶喝。
都说器物是有感情的东西,我之所感,的确如此:
双手握一碗温茶,就能够让内心也感知到茶温;嘴唇轻触碗沿,就能让口腔与喉咙轻尝茶之微香;待到碗中茶饮尽,余温不走,余香不散,是为茶之凝味。
一碗茶暖了身子过后,我来到书桌后,拿出钥匙打开抽屉。
从里面拿出《茶经》的手稿,轻抚墨痕,心中的斗志重新被燃起。
一个安静的环境难求,我应该趁着这几天多做《茶经》的写作之事才对,不然等到圣上班师回朝,又不知道要耽误多少功夫、要波动多少情绪和要费尽多少口舌了。
有阳光透窗而入,一片暖色入卷。
我取清水研磨,独温一份静好时光。
下午,回廊底下。
我叫来茶差,吩咐道:“你将这盆樱花处理掉吧!”
“怕是不妥啊陆大人!”茶差惊讶道,“这是圣上的恩赐,不能说扔就扔。而且,您说过,这是恩觉大和尚从东瀛国带过来的、进送给我大唐的国礼。”
“本官知道。”我坚决道,“正是因为这是圣上的恩赐,所以本官叫你扔掉。”
茶差不从道:“陆大人不说出个理由来,请恕奴才难以遵命。”
“圣上所设之局,本官已破。留着这盆樱花无用。”
茶差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道:“奴才请陆大人明示——”
“人都一样,既怕被后者超越,又怕不及前者,所以无论是放眼未来还是回忆旧时,心里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花与蜜,就是君与臣,君主恩威并施于臣子,臣子酿蜜苦甜于君主,彼此并不违和。”
“臣子如花蜜,能被君主所用,也能够被君主所利用,看透者生,不解者死,故而绽放过的樱花不可留——留,则是不懂君主用意;不留,则是破局之回应。”
茶差担忧道:“陆大人如此聪慧,奴才只怕圣上会陷入两难之地,对陆大人您:既有所得、又不能忍啊!”
我豁然一笑,“伴君如伴虎嘛,不自己学聪明一点怎么行?我之上有司农寺长官大人,之下有你们,不能把上司和部下全都赔进去啊!”
茶差佩服道:“换做别人,铁定是要辞官了,这会正满头大汗地写卸任书呢。”
我坦诚告诉他:“我牵系着颜真卿颜大人的安危,朝中奸佞未除之前,我是不会打退堂鼓的。”
“若是颜大人一意孤行,不听陆大人的劝,”茶差疑问,“陆大人也愿意不悔地相帮吗?”
在做出回复之前,我问那茶差:“你为了如此评价颜大人的性格?”
“奴才是做跑腿之事的,在陆大人来茶阁之前就已经当差多年了。所以在送茶过程中难免听见各处的大人的议论声,说是颜大人过于耿直、不懂变通,不如郭子仪郭大人超然清醒,富有远见。”
我理性道:“言论之声,也并无错,本官尊敬颜大人、佩服郭大人。为臣之风范,人有不同,性本天生,非能易改。所以本官不会改变颜大人之志,只会将一己之力尽到得当之处而止。”
“陆大人知己力、顾大局,真是难得的好官!”
“不说这么多了。”我指向那盆樱花,“先把它处理掉吧!”
“是。”
数日后,奉兴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