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小僧正是明镜。”小和尚看着少年手中木剑抵在喉上,不假思索说出自己的法号,没有半分迟疑。
谢晋咧嘴一笑,收起木剑,“刚才是吓唬你的。”
小和尚手中的念珠顿了顿,合十说道:“红梅斩冬风,谢少侠这一剑要用上剑意,只怕明镜就真去见佛祖了。”
“你知道我?”谢晋自问出小河镇以来,从没有天大的举动,一个名字还不足以传遍江湖,怎么就被轻易认出。
小和尚也不马上回答,只是指了指谢晋腰间挎着的酒壶,“是师祖告诉我的。”
“师祖?”
“九莲之后,才有坐忘。”
谢晋恍然。佛道儒三家中,佛家在民间传播最广,遍布大江南北,其中,又以南江郡坐忘山的龙凤寺声名为最。龙凤寺的起源于民间来说已不可考,但许多修行宗门里仍有断续记载。
“……中有一剑,横断古今,剑前曰古,剑后为今……九莲没,无为而为……龙凤降于坐忘,佛乃现……”
虽然不全,但曾经的九莲寺与如今的龙凤寺必然有诸多渊源。这些过往知之者甚少,如非师父带他踏上修行道路,走到过九莲遗址,他也不会晓得,但也仅此而已。
小和尚性格有些爽利,一屁股就坐到了台阶上,谢晋看小和尚都如此,更不扭捏,也一齐并排坐了下去。
“你有心事?”
“嗯!”谢晋犹豫片刻,还是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何事?”小和尚见谢晋皱起眉头,便凑到他耳朵边,小声道:“你可以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其他人。放心,小和尚不打诳语。”
谢晋的眉头依然没有落下,反而起得更高,转过头来,眼神中似有疑虑,心想“这小和尚是不是有些八卦?”
“谢少侠担忧的难道是男女间的爱情?”
谢晋本没有这方面的心思,但被明镜这么一问,脑海中忽地冒出了两张脸来,一张粉如桃花,一张眉似远黛,心中更加烦闷,有些气不过地回道:“不是!”
小和尚被谢晋这气势吓了一跳,左思右想,又悄悄问了一句,“选哪个?”
谢晋伸出手指,对着天上的星星来回指点,仿佛在点豆子,又好像在算着什么。
“许世间男子尽有此二女,”小和尚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至少是两位。”
“一位是红色南国相思豆,一位是白色天上碧玉盘。采了红的,久而久之,相思化红泪,滴滴到天明,白的依然是窗前明月光;要摘了碧玉盘,白的便是粘衣白米,拾起入口仍香,红的则是心底朱砂,一经染就,就不能褪去。”
“一颗,两颗,三颗,五颗,八九十颗。”谢晋心不在焉地数着星星,末了说了一句“两颗。”然后望着小和尚,诧异问道“你一出家人,怎么懂这么多男女情事?”
明镜挠着头,有些腼腆,“略懂,略懂,都是书上说的。”
“什么书上教你这些?”
“《红玫瑰与白月光》。”
“你一和尚,还看这个?”谢晋都有些怀疑这怕是个假和尚。
“读书这事,多多益善嘛。”
谢晋看着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的模样,着实有些欠扁,但不得不说,小和尚说的在理,摇了摇头,不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转而问他:“世界在肘腋之间,怎么解释?”
“《梵网经》卷上谓:卢舍那佛坐千叶大莲花中,化出千尊释迦佛,各居千叶世界中,其中每一叶世界的释迦佛,又化出百亿释迦佛,坐菩提树。取一世界,难之又难,折一片叶,岂不如肘腋拿物之易乎?”
“这个道理似是而非,说是这么说,但太玄乎。就是太上之能,也不能收世界如摘叶,对不上,对不上。”谢晋摆手否认。
“你非要这样计较,那只能问太白之上了。”明镜翻了个白眼,翘起了二郎腿,倒在台阶上,看着星空。
谢晋见他那一副痞赖样子,怎么也想不通这是出自佛道大庭里的弟子,好像还住进了花间女子的芳心,真真离谱。
“你呀,明明是个少年郎,怎么会有那些无尽烦恼。就是现在天塌,也轮不到你来顶着。”
“可如果有一天,高个子的顶不住了,怎么办?”谢晋解下腰间酒壶,晃了晃,附耳听着里面的水声,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见桃花少女乘白马而来,见林家旗帜携苦酒相送,见九莲佛光赠金丹舍利,见师娘一剑斩东桑太虚,见诗碑山上寄千秋风骨,见复回亭后黛眉来迎……总之,见了太多太多,但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
明镜小和尚听到谢晋这句,生出了许多意兴,起身将手伸到谢晋跟前。谢晋愣了一下,也不问,直接将酒递给了和尚。
“过去已过去,未来亦未来,即今名现在,现在安在哉。人间山海自有归期,天地风雨总有相逢。天若塌,我不惊,地若陷,我不惧,但以一颗诚挚心,领岁月教诲,敬少年热诚,谁敢言,将来不可胜过往?如斯,世界在我手。”小和尚饮了一口,将酒壶重新递给谢晋。
谢晋看着明镜抓着酒壶的五根手指,略有粗糙,继而接过,低头看见石阶缝里仅余的一点绿色青苔,想起老人问他做剑祖如何的那一幕,有些傲然地笑了笑:
“寒冬岁末,春光可期,日子滚烫,人间可爱。我有一剑,能换天地,何忧哉?”
平旦,钟声起,望天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