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早了,胤禛略带不舍离开永和宫后,听得外头一声高亢的“皇上起驾”,苏木自觉跪了下来。
余莺儿并没像往常一样宽和待她,让她起身,只冷了脸垂眸静静看着她。
苏木自知犯了小主的忌讳,她未曾辩驳,只磕头请罪:“请小主责罚奴婢!是奴婢犹豫不决,险些耽误小主大事。”
良久,余莺儿才道:“你以为我气你什么?”
一时摸不准小主的意思,苏木思索起来,很快,她答道:“奴婢身处宫中多年,本应冷静谨慎尽心辅助小主,可今日却令小主失望,不堪大用。”
余莺儿幽幽叹口气,她打量跪在榻下的身影,腰躬得很深,头低着,盘好的鬓发中有一绺明显的灰白,苏木也四十三了,安稳过了大半辈子,她的思量和忧虑,她明白。
她道:“姑姑,我气的是你为何不信我。”
苏木瞬间抬起头,她几乎不经思考便下意识道:“奴婢如何会不信小主。”
余莺儿将话说得很明白:“你信我,就不会犹豫。你为何不敢,是因为你害怕我会失败,害怕我的谋算得不偿失,你不信我。”
“小主,奴婢……”苏木脸上涌上慌乱,着急想要解释什么,余莺儿打断她,“姑姑,我从没有怀疑过你的忠心。”
“正是因为你忠心,你才会为我考虑,在你眼中,我似乎太肆意妄为,太剑走偏锋了,胆大得不像一个小小贵人能做出的事,你不安,是因为你担心我承受不了失误的代价。”余莺儿柔下了语气,“我明明有更好、更稳妥的选择,其实不是必要走上这么绝的路。姑姑,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明白。”
“只是,我不想等。”余莺儿说,“风险和回报,从来是同等的。六阿哥得到的偏爱有多重,我的处境就有多险,你觉得凭我现在,一个贵人,能好好在这群狼环伺的地方护住弘冀,护住我们永和宫吗。”
“我不想让自己陷入被动,不想再等别人来算计我、陷害我,再想方设法的躲避、自证、回击。”
“我要我自己如同在沈眉庄和安陵容的两个局中一般,永远做那个操纵局势的人,我要主动权永远在我手里。”
“我想要位高权重到让别人忌惮、惧怕、时时刻刻提心吊胆防备,只唯恐我对她们下手,而不是在这成日殚精竭虑思考别人要如何来害我、杀我。”
“能给我带来这一切的,只有皇上,我明白他,懂得他,逢迎他,于是他喜欢上我这样虚假的空壳。他是我最好,最能利用的东西。”余莺儿几乎在剖白自己。
小主的话犹如千斤巨石一句句砸进心口,苏木有些怔然,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小主,能揣摩小主的心思,可事实并不如此。她抬眼定定看着令她一向感到骄傲的小主,小主的脸和神情一如既往,但此刻她终于明白小主的心,是她糊涂了。
她从前谨记为奴忠心一条,唯小主马首是瞻,从不质疑多话,只尽心办好所有事情,可这次,事关重大到她瞻前顾后,忧心忡忡,想护住小主,反而是小主的绊脚石。卫临、张颜海、小勿子他们都不曾有过一丝怀疑小主的决心,她不应该在最关键的时刻犹豫不稳,伤了小主的心。
幸好幸好,她还是做到了。
“小主,这次是奴婢糊涂。”苏木十分愧疚。
“姑姑,这样的事,是最后一次。”余莺儿深深看着她,“以后我要做的事未必比今日好到哪去,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打心里敬你,信你,你可以在我做任何事情前同我商议,让我改变主意,但我一旦决定,谁都不能与我言行相悖,如有,那便是生生坏我的事,和背刺无异。”
不等苏木说话,余莺儿便下榻亲自将苏木扶起,她握紧苏木的手,脸上是少有的真诚和示弱之态,“姑姑,你能明白我的,我知道。宫中,我最信你。”
苏木亦紧紧回握小主的手,“小主,奴婢惭愧。奴婢知道您一直志不在一个贵人或者嫔、妃,但奴婢也并不能十分懂得小主的心思,此次错误,奴婢必然不再犯。”她要谨记于心的是,她的主子永远是永和宫的昭贵人,不是皇上。
“姑姑,我虽胆大妄为,可却不做无把握的事,静待几日,我必得偿所愿。”余莺儿笃定道,眉梢眼角有几分恣意鲜活。
“奴婢知道。”
“好了,姑姑,处理一下,也下去仔细净一下。”余莺儿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笑道:“你也给我打盆热水和烧酒来吧。”
苏木也笑了:“是。”
那方置于桌上的翠竹兰花帕子很快被火舌吞噬,化为青烟了无痕迹。一方与之一模一样的翠竹兰花帕子又重新回到了余莺儿衣袖里。
那是一个病了两天,就高热死掉的宫女,深深掩过口鼻,日日贴身的物件。
她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时疫给自己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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