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堂审讯,回到号舍。回到号舍,又过堂审讯。我的日子变得单调简单,过去那纷扰喧嚣的生活,已经离我远去。
我成了死老虎。就是我铁嘴钢牙矢口否认,在那商品房里查获的两大箱花花绿绿,也够我喝一壶,让我在监狱里度过余生。蹲在黑黝黝的号舍,远望着高处那小窗飘逸进来的一方惨白,我好绝望。
窗外传来稚童的歌声,那是人人耳熟能详的歌子: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耳朵,一只没有尾巴
真奇怪,真奇怪
哈,两只怪头怪脑的老虎。
老虎,这百兽之王!我的眼前出现了虎皮斑纹,渐渐的,一只雄壮的吊睛白额老虎浮现在我的面前。瞬时,我想起了许多成语:虎虎生威,虎倒威不倒,虎头虎脑,生龙活虎,最后我想到了老虎不发威成病猫。
我是病猫吗?谁又是真正的老虎?
我的眼睛穿越时间隧道,仿佛又看见多年以前的情景。我耳畔回响着老爸的声音:“权儿使劲,要当局长就得付出超常的努力!”
老爸是拿我穿开裆裤说过的话激励我。那时老爸没事常常问我长大做什么,我懵懵懂懂哪里晓得事儿,只晓得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话,以为局长就是最大的官儿,倒落下话把儿给老爸奚落了。
那年秋季,黄大林的儿子黄至权考上了省城一所名牌大学,是经济管理专业的大学生。黄大林在镇里酒楼摆宴席,镇上所有头面人都请了,连我老爸都收到请柬。
晚上,老爸捏着请柬问我:“权儿你说,我们去还是不去?”
我说:“干吗不去,吃酒席都不去,难道脑袋有包?”
老爸将烟杆举得高高,作势打我,又将烟杆收回去。“去?怎么去,就两手空空?告诉你,镇子规矩,请客要收礼金,我们拿什么去送?”
我当然知道请客要送礼金,但是我胸有成竹。我想,两只老虎?狗屁!镇里人都将黄大林叫了黄老虎,又因为这个原因,黄至权也被叫成小老虎。我虽然心情忐忑,却硬下一条心,就要去见这两只老虎!
我对老爸说:“爸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你坐上席。”
老爸当然不相信。黄大林什么样人,在黄葛镇,那是一言九鼎,脚一跺镇子都得抖三抖的人物,狐朋狗友又多,能让我们进去就不错了,还能坐了上席?
到了黄大林请客那天,老爸捉了家里一只老母鸡,用绳子绑缚了交给我,说仔细提好了,别被它飞了。父子俩一前一后出了门。黄家大院是一座独立的小院,三楼一底,炮楼一般,很气派,就在镇头那株最大的黄葛树旁。
还没进院,就见大门里闹哄哄,洋溢着节日气氛,进出熙熙攘攘都是人,好像赶场的样子。院坝里,摆了十来张大桌子,每张桌子都围坐着兴高采烈的人。黄大林满脸喜色,身旁跟着衣着周正的黄至权,正迎接着客人。
老爸见了黄大林,赶紧送一个笑脸给他,随手朝我一招,让我将老母鸡送上。黄大林却根本不理,将脸朝着门外,迎进了一个新来的人。那人眼生,不认识,不知道是黄大林的什么狐朋狗友。
这时,我悄悄将草绳解开,手一松,母鸡好像直升机,咯咯叫着从人们头上飞过,上得黄葛树,朝外飞去。
“你这丧门星,怎么连一只鸡也拿不好?”老爸愠怒地望着我,将我一搡。老爸当然生气,进门做客自然得送礼,门口专门还有登记的呢,现在母鸡飞走,难道我们吃混堂锅盔?
我才不在乎呢,我其实很鄙夷老爸。自从他的书记给撸了后,他回到学校,当了一名教师。当教师就没有人格了?为什么这样奴颜婢膝,低三下四,总要讨好黄大林?
“权哥哥,你怎么才来啊,人家等你老半天了呢。”一个娇柔的声音叫着我,然后一个白人儿白云一般飘到我身旁。
老爸见了那人,骨头都软下来,用了稀软声气讨好地道:“芙蓉姑娘是你啊,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到我家来玩了?”
这被我老爸叫做芙蓉姑娘的小美人根本不理老爸,走到我面前,将我狠狠一搡,说:“中权哥哥,说好早点来早点来,怎么现在才到,我恨你。”
我呵呵一笑,心里好高兴。芙蓉妹妹,你救驾来了,真真是哥哥的乖乖妹!
不错,这人就是我同班同学周芙蓉,涎虫子样追随我的小美女。
其实,我说涎虫子,当然是指现在的她,最先还是我当的涎虫子,整天追随在她屁股后面。不过,自从那次在月亮地里亲吻了她,摸了她硬硬的小胸脯以后,我和她的位置就掉了个。也就是说,以前她是天上的仙女,我是地上屎壳郎,她走到哪里,我就跟在哪里。后来呢,我变成了天上天神,她变成了丑小鸭,我走到哪里,她跟在哪里。不过要说呢,我也有骄傲的资本。我是班上的班主席,三好生,成绩数一数二,给我书包塞小纸条的小美女无数,跟了我,也不致埋汰了她。
周芙蓉的老爸周开山远近闻名,他老人家就是在我们县城也大名鼎鼎的周副市长。也不晓得周开山怎么想的,没有让周芙蓉去市里。周芙蓉生活在老家,从小跟着奶奶在镇里过,骄横任性却远近闻名。这个小辣椒啊,面对黄至权的死缠烂打毫不动心,却心甘情愿上了我的贼船。小美女,是我的骄傲。
果然她就是我的骄傲。当客人都入席,主家宣布宴席开始的时候,黄至权来到主席位一把将我拎起来,恶狼一般望着我道:“穷鬼,给我滚,这地方是你能坐的?”黄至权自恃身强力壮,平素根本就不把我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