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慕容府内院——
“什么?!救了婧姐儿的那个人来府上提亲了?!”
方才老夫人与慕容柔母女两个是想把婧姐儿能与公主府结亲的这个好消息告诉慕容睿的,结果慕容睿听完不但没有喜色,反而一张口就是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听完儿子的话,老夫人手中的茶盏一抖,差点就落到了地上。
慕容柔忙上前扶住了老夫人,眼疾手快从母亲手中接下了茶盏,搁到了桌上,一边给老夫人揉着胸口顺气,一边柔声劝着:“母亲别着急,哥哥怎么也不会把咱们府上的嫡女嫁给一个侯府的义子的——单论身份就不般配。再说了,就算两人身份相当,这种挟恩图报的无耻之徒,从品性上就坏了,怎么能配得上婧姐儿那样玉般的人儿呢?”
这话表面上是在劝解老夫人,实际上是说给慕容睿听的。慕容柔与兄长慕容睿相差了十余岁,慕容睿一向对这个幼妹是很包容的,是以慕容柔在兄长面前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的。
慕容柔觉得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徐敏达与自家侄女儿都不相配,尤其是在有公主府三公子霍同璋这么一个珠玉在前,那什么义子就更被衬得一无是处了。哥哥定是迷了心窍,才会推拒了公主府的亲事,转而要跟一个白丁做翁婿。
可慕容睿才不是被迷了心窍,把柄握于人手,性命攸关之事,他当然不会让步。慕容睿面色沉重地看了妹妹一眼,颇有些怪罪慕容柔自作主张的意思,但是当着母亲的面,他又不好斥责妹妹,于是只能无视了慕容柔,只对着老夫人道:“那徐家公子于婧姐儿有救命之恩,我慕容睿又岂是知恩不报之徒?儿子已经答应了那徐家公子的提亲。”
斩钉截铁,一锤定音。
老夫人闻言既惊且气,气的是大儿子竟然一声不响地就把婧姐儿的亲事定了下来,都没有跟家里人知会一声;惊的是与徐家的亲事要是说定了,那公主府那边要怎么办?皇亲国戚,岂是能这样被耍着玩儿的?一个不妥当,别说是女儿女婿两口子,就算是在京城的慕容府也要受到牵连。
刚才幸免于难的茶盏还是逃脱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老夫人盛怒之下把茶盏摔到了慕容睿脚边,薄胎青花茶盏碎了一地,碎瓷片崩得四处都是:“老婆子我还没有死呢!婧姐儿要嫁给谁,也要我点头才行!”
老夫人是将军府的嫡幺女,性子本来就爆烈。老人家本来以为自己的脾气已经被漫长的岁月磨平了,但是一遇到事情,那种激烈的脾性还是显露了出来。
慕容睿知道母亲的脾气,也不动气,仍是好模好样地说:“母亲说的是,婧姐儿的婚事定是要您老人家拿主意的。”嘴上说的恭敬,实际上却丝毫没有松口,只说让老夫人息怒,却没有说亲事到底花落谁家的问题。
老夫人自然也明白儿子是在跟自己打太极,拐杖在地上跺得“咚咚”作响:“你是翅膀硬了,欺我年纪大了,是管不了你了么?我告诉你!我不会让你把婧姐儿嫁给徐家的那个浑小子的!一个义子,还是白身,也想痴心妄想地求娶我们婧姐儿,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慕容丞相声音沉稳,不见丝毫火气,跟老夫人的气急败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请母亲息怒。母亲要是气坏了身子,就是儿子的罪过了。还请母亲缓缓再骂儿子。婧姐儿毕竟是儿子的血脉,儿子自然只有为婧姐儿着想的。”
“着想?”老夫人冷笑:“把相府的嫡小姐嫁给一个侯府的义子?这就是你为婧姐儿着想的终身大事?是,他是于婧姐儿有恩,可咱们要报恩,怎么不成?官位、银钱、田地铺子,那人但凡提出来,我们慕容府难道还会亏待他?只亲事这一条,是万万不能答应!你要知恩图报的好名声,就不管你亲闺女的死活了么?”
老夫人的话明显是戳到了儿子的痛处,慕容睿皱眉:“母亲!那徐敏达徐公子只是还未武举,现在暂时是白身而已。那后生我也是见过的,人品样貌件件都是拔尖的,除了出身差些,怎么就配不上婧姐儿了?一旦圣上开了武举,又有我这个做岳父的从旁协助,建功立业不是眼见的事情么?”
慕容柔此时插话道:“哥哥这说的是哪里话?就算这后生真的是个好样的,可是等他建功立业,起码也要个十年吧?”慕容柔一边说,一边看着慕容睿的脸色,见哥哥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又改口道,“就算他是天纵奇才,也总要个三五年,不能再少了吧?这三五年的苦日子,难道不是要婧姐儿去过?姑娘嫁做人妇,本就是苦事,要是日子过得清贫,那便是苦上加苦。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婧姐儿过那苦日子?”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偏向公主府的。
慕容睿本来就对慕容柔的自作主张有气,他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才没有发作的,没想到现在妹妹现在还不知悔改,犹自在那里自说自话,慕容睿气恼之下骂道:“你一个出嫁女,有什么资格对着我女儿的亲事指手画脚的?”
这话就说得太重了,说得慕容柔当场红了眼眶,泪眼汪汪转向老夫人:“娘!你看哥哥这说得是什么话啊?我一心为婧姐儿筹谋,反倒是落了埋怨!罢了罢了,我可是不敢在这儿惹哥哥的厌了。”一转身,也不顾老夫人在身后的呼唤,拂袖而去。
见妹妹发了脾气,慕容睿脸色也有些讪讪的,忙出去吩咐下人去看看姑娘与姑爷,吩咐好生劝着,把一切安排妥当了之后,才回到了安慈堂。
这一次的慕容丞相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
老夫人也平息了怒气,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母亲的话,实在是儿子前一阵子做了件不太体面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徐家的这小畜生抓到了把柄,所以就……”
老夫人追问:“到底是什么不体面的事情,能让你把亲生闺女卖了?
慕容睿沉默。
老夫人看着儿子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痛心道:“婧姐儿是你闺女,你这个做父亲的就这样用她填了人情,你于心何忍?你有没有问过婧姐儿的意思?有没有问问婧姐儿愿不愿意?”
这次慕容睿答得倒是痛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终身大事,哪能由婧姐儿一个小孩子定夺?”
“父母之命?你还知道她是你的骨肉?!”老夫人冷笑:“这孩子自从回来那日起,你可多看过她一眼?慕容府尊贵的嫡小姐,倒是被一个姨娘欺负到了头上,你可替婧姐儿说过一句话?要不是你纵着,张氏一个姨娘哪来的这样大的胆子?!就算婧姐儿她娘有那些旧事,你心中不平,可是孩子何辜?”
因为母亲失口提起了颜臻荷,慕容睿觉得十分头疼,他也没有耐心再陪着老夫人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了,于是再一张口的时候就下了狠药:“母亲,当时在东庆寺,婧姐儿是怎么跟徐家公子撞到一起的?两人又怎么会落到湖中?就算咱们有心遮掩,可是婧姐儿与陌生男子一同落水,衣衫尽湿,定武侯世子可是亲眼看见的。母亲别觉得儿子说话不好听,出了这样的事情,婧姐儿还有什么清誉可言?人家现在就咬死了这点,上门求娶,儿子能有什么办法?便是徐家不来求娶,婧姐儿难道还能嫁给别人么?婧姐儿要是不想嫁也可以,那就绞了头发去庙里做姑子吧,家中也会供奉她一辈子的!”
老夫人就是怕这一点,当时在东庆寺的事情,虽然慕容家这边尽力遮掩了,可是当时又不是只有慕容家的人在场,定武侯府的世子也在当场。有一个这样身份的人在,就让慕容家想封口都无处下手。后来徐家没了消息,老夫人本来还觉得大孙女儿逃过一劫,没想到徐家回去只是歇了几天,这就上来提亲了。
慕容睿看着母亲脸色青白,实在是一副被气得不轻的样子,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重了,口气也和软了下来:“母亲,今日徐公子来也不过是提前跟儿子知会一声,正式的提亲怎么能由一个小辈来?估计还有个几天,定武侯夫人就要上门正式向母亲提两个孩子的亲事了。那后生,儿子今天也看过了,除了出身差了些,旁的倒真配得上婧姐儿,模样也好,本事也有。而且他也答应了,只要咱们这边许亲,他就立即从徐家自立门户。婧姐儿嫁过去了,也不用伺候公婆,一进门就是主母,岂不是要比伺候一个公主婆婆要舒服得多?”
慕容睿见老夫人面色松动,似是要被自己说服的样子,紧跟着下了最后一剂猛药:“这事已经无可转圜——就算婧姐儿不想嫁,她下面可还是有两个妹妹呢,总不能因为婧姐儿一个人连累了嫣姐儿和娟姐儿吧?母亲还是想想怎么把这门亲事办的漂漂亮亮的吧。”
老夫人心中明镜儿一样,婧姐儿的事情哪里就无可转圜了?只不过是慕容睿不愿意在这个女儿身上多费心罢了。可是慕容睿有一句话的的确确戳到了老夫人心里——慕容府不是只有慕容婧一位小姐,慕容嫣嫣和慕容娟娟两姐妹也都是要出嫁的。
总不能为了婧姐儿一个人败坏了慕容府女孩儿的名声,连累得她两个妹妹的婚事也受影响吧?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当然疼慕容婧,可是嫣姐儿、娟姐儿也是老夫人看着长大的,难道她老人家就不疼另外两个孙女儿了么?
老夫人想着,心如刀绞,难以取舍,竟然连坐着也维持不住了,整个人都在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