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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 求娶（第1页）

几日之后，丞相府前厅——

慕容睿与徐敏达相对而坐。

身为主人家的慕容丞相先开了口：“不知贤侄的身体恢复得如何了？看贤侄脸色还好，应该是无甚大恙了吧？”

既然慕容丞相先示好地叫了自己“贤侄”，徐敏达也就打蛇随棍上，叫起慕容丞相“伯父”来了：“托伯父的福，已经没有大碍了。小子还未谢谢伯父特地请了太医院院正来为小子诊断，劳伯父费心了。”

慕容睿挥挥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贤侄这伤是为了救小女而受的，贤侄是我们慕容家的大恩人，我慕容氏怎样尽心都不为过。”

要是一般人听到了慕容丞相这样示好的话，估计会乐得上了天，然而徐敏达闻言却心中一沉：慕容丞相满嘴只提“恩情”、“报恩”，就是想把这件事情钉死在这个性质上了——自己是慕容家的恩人，就也只到“恩人”为止了。可惜徐敏达想要的，却从来都不是“恩人”的这个名号。

于是，徐敏达继续以一个晚辈的谦恭姿态问道：“不知，贵府大小姐的身体可无恙？春潭寒凉，当时我与大小姐一同落水……”徐敏达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茶杯磕在桌上一声刺耳的“啪”的声音打断了。

慕容睿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觉得面前的这个小子简直不知好歹，自己都已经各种明示暗示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不想听到的话——不知道他是真蠢，还是故意装蠢——后者的可能性大概十有八九吧，毕竟能娶到丞相府的嫡女，对于这个小子的出身来说，可以说是一步登天了。

然而，此时还不是能够翻脸的时候，慕容丞相压下心中的不悦，重新端起了茶杯，用茶盏的盖子轻轻刮着杯中茶的浮沫，盖子与杯子相刮发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前厅中显得格外刺耳，这种声音又因为周围的寂静而给人以更大的压力。

徐敏达要是真的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子，估计就真的会被慕容睿故意营造出的压抑气氛给压制住了。但是活了两世的徐敏达对这些文官们所擅长的把戏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他心中微哂，面上却做出一副对慕容丞相的情绪毫无察觉的样子来，接着说道：“当时我与大小姐一起落水，实在是形势所迫。这几日，达恐有害于小姐清誉，寤寐思服，辗转无法安眠，特前来向伯父告罪。”

慕容睿腹诽道：我看你告罪是假，求亲是真吧？心中更加不悦，遂冷下了口气：“公子所言之事，本相已经明白了。”称呼也从“贤侄”换回了“公子”，却只说明白，而不说态度，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不过就是在耍花腔罢了。

徐敏达如何肯让慕容丞相就这样把事情含混过去？笑道：“那不知丞相大人意下如何？”不得到慕容睿明确的回答，徐敏达是不会回去的，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对于公子舍命救小女这件事情，本相这个做父亲的很是感激。”慕容睿首先就把这件事情定性为仗义相助，也就是警告徐敏达不要说出什么有损慕容婧清誉的话来。不过这点实在是慕容睿多虑了，就算慕容睿拿刀架在徐敏达脖子上，徐敏达都不会说一句对慕容婧不利的话的。

“徐公子手臂所受的伤，若是王院正不能医治，本相也一定会请最好的神医来为公子诊治，只是，报恩是一回事，亲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徐公子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

慕容睿这话已经是给徐敏达留了几分面子了，徐敏达何止是“强人所难”，说句不好听的，徐敏达这种行径跟趁火打劫也没什么分别了。

徐敏达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招不够君子，可是走投无路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自己是不是君子？只要能达到目的不就好了么：“小子知道这件事提的突然，丞相大人与令爱都没有什么准备，但是小子是真心仰慕令爱，定会极尽所能地捧令爱为掌珠。若能得令爱下嫁，达此生只令爱一人，绝无二女。”

这番话徐敏达要是对着慕容婧的女性长辈说，那女子可能会感动，可是同为男人，慕容睿对徐敏达的这番剖心毫无触动，甚至隐隐有些反感——徐敏达让慕容丞相无可回避地联想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

别的且不提，就说慕容睿当年是怎么追求颜臻荷的，他本人是再清楚不过了，那时候慕容睿的所作所为比现在的徐敏达可是夸张多了，他那时的心意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最后结局又如何？

慕容睿是个男人，还是一个在宦海中沉浮的政客，他对这些冠冕堂皇的誓言已经从骨子里面有了戒心。

慕容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我家女孩儿自然值得她夫婿的全心全意。”算是不软不硬地把徐敏达的话挡了回去。

徐敏达吃了个软钉子，也毫不气馁，点头称是，态度十分谦恭却坚决，慕容睿好几次想转换话题都被徐敏达四两拨千斤地给拽了回来。

慕容睿不想在这个时间点上与定武侯府闹得太僵，徐敏达虽然不是定武侯府的血脉，好歹还有一个义子的名头挂在那里，闹得太僵，将来两家成了姻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太好。于是慕容睿搬出了另一套拒绝的说辞：“不知徐公子知不知本相与贵府大小姐议亲一事？”

徐敏达颔首：“慕容府与徐府结为姻亲，交百年之好，是两府的大喜事，小子岂能不知？”

“那本相就不明白了，本相要是此刻答应了徐公子的求娶，你让小女嫁到徐府之后要如何自处？她要如何称呼徐大小姐？”

待徐凝冰嫁到慕容府之后，从慕容府的角度来说，慕容婧要称呼徐凝冰为继母，而要是慕容婧再与徐敏达结亲，那么从徐府的角度来讲，慕容婧就要称呼徐凝冰为姑母——乱了辈分与伦常，且有换亲之嫌，对两家的声誉来说都会是一个大大的污点，慕容丞相是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徐敏达知道前面的那些说辞不过是“开胃菜”，现在才是两人正式的交锋，不由得端正了神色：“伯父的顾虑，小子也细细思索过。小子既然想迎娶大小姐，自然不会让大小姐受到半分的委屈——得小姐许嫁的那一刻，就是小子自立门庭之日。”——为了不让你的女儿受人议论，我甘愿自断门路，放弃侯府这棵乘凉的大树，自立门户。这样的牺牲，对于他们这种渴望权力的男人来说，不可谓不重了。

慕容睿似乎也没有料到徐敏达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震惊之下，这才头一次好好打量了徐敏达几眼——这是一个英俊的青年人，常年习武，让他的身形极为健硕俊美，猿臂蜂腰，肩宽腿长，四平八稳地坐在那里，自然有一股武林高手渊渟岳峙的气势。这样的青年人，用那双诚挚的眼睛盯着你的时候，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值得让女儿托付终生的可靠良人。

而在慕容睿打量徐敏达的同时，徐敏达也在观察着慕容睿——年过而立即将不惑的中年人，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多少痕迹，仍然是一副书生的清癯模样，满身书卷气，一袖霁月光。乍一看上去，极有欺骗性，仿佛他真的是一位疼爱女儿的父亲，然而活了两世的徐敏达却知道这位真真是除了权势地位万事不上心的主儿，妻子、子女全都可以做了垫脚石。

上一世的翁婿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怀心思，相对无言的静谧之中就溢出了一丝火药味。

良久，慕容丞相开口：“这么说，一旦亲事定下，徐公子就是一介白丁，又无家族庇佑。那本相有一事不明，既是如此，本相又为什么要把女儿嫁给徐公子呢？”

“古语有言，莫欺少年穷。丞相大人当年也是考取了解元之后，一步步升到如今的地位的。丞相大人焉知来日小子不能为大小姐挣一个诰命出来呢？更何况，小子这次来求亲，也是情势所迫——毕竟东庆寺一事，那么多人都看在眼中，丞相大人总不能把这些人一一灭口吧？平日里丞相大人可能的确看不上小子这样的白身，但是现如今丞相大人还有别的选择么？”

慕容睿冷笑，心道这狼崽子终于知道说软话没有用，开始露出了他的獠牙来威胁人了么？他也不想想，堂堂相府岂是他一个白身可以威胁的了的？

这样想着，慕容睿就端起了茶盏，做出了一副送客的架势，面上的表情已经很不悦了：“本相已经说过，徐公子对我慕容家的大恩大德，我慕容家上下都铭记在心。但是，旁的事情——徐公子不觉得自己僭越了么？”

僭越？

徐敏达闻言笑了一声，心想上一世我还做过更僭越的事情，我连皇帝都敢拉下马，这一点点僭越又算得上什么？

上一世，徐敏达与慕容睿，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位岳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于是徐敏达没有回答慕容睿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敢问丞相大人，当今圣上是何等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