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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江岸（第2页）

见叶慎行微不可察地对着她点了点头，叶微舟才应下来：“好。”

即将入春，黄浦江上的风吹来依旧透着些微冷。叶微舟的刘海被细细吹开，露出的额头光洁且漂亮。幸而围巾遮住了下巴，她倒是并不太觉得寒冷。

行了一段路，两个人一同在江边某处站定，可以看到不远处装卸货物的码头。叶微舟微眯起眼睛，看向江上船只，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丁惟恭反背着双手，道：“微舟，你可晓得，今日我与麦奎尔先生吵了一架？”

叶微舟不打算隐瞒，轻“嗯”了一声：“我晓得。方才在门外时，父亲与我说了此事。”

顿了顿，叶微舟看了一眼丁惟恭，又道：“父亲也告诉我，缉私科的工作范围并非麦奎尔先生所能够决定的，他也有诸多无奈。丁先生，与他争吵，总有些不太适当。”

“你说的这些，你父亲也常常对我说，”丁惟恭拧起了眉毛，“至于我自己，也能够想得清楚。只是有的时候……”

他停顿下来，也转头看向了她：“微舟，有的时候，我很容易仅仅被情绪引导。”

实际上，麦奎尔先生在江海关的时间，和他在江海关的时间差不多有一样长了，麦奎尔如何用心负责，他都看在眼中。

但如今金瓯残缺，上海这么一块地方遍布着各国租界，看他们得意洋洋地盘踞蚕食，胸中难免不平。在海关内，麦奎尔先生越是认真负责，丁惟恭便越容易对他发怒。

今日争吵时，丁惟恭情绪暴涨，甚至质问麦奎尔道：“你是个英国人！你怎会真正为了别的国家好？不过是你另有图谋罢了！”

当时，麦奎尔陷入了震惊之中，后退了几步，怎么也说不出话。良久，他才像是泄气般地坐在了椅子上。

说出那句话后，丁惟恭也有些懊恼。只是不晓得为什么，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有办法控制自己。

当下，叶微舟的双眼清澈，丁惟恭可以从中看到自己。他颤抖着叹出了一口气，转开了目光。

“将来我的事业若是交给你，我便可放心。你不像我，会被民族大义所困，你公正且自由，能进行相对理性的判断。至于我要让海关有海关的模样这样的夙愿，约莫也只有你才可以完成。”

丁惟恭一贯以来便打算让叶微舟继承他的事业。否则一个高等关员怎么会时不时找到一个只是三等二级的关员闲话谈天？

丁惟恭看准叶微舟的性格与能力，也有意对她扶持。

他也有一种感觉，若是他自己，已经无法再坚持往下走。

而对于丁惟恭的意图，叶微舟并非不知道。只是她一直以来都保持回避的姿态，当下，她也依旧摇了摇头：“若是丁先生你的夙愿，便不该交给我。”

丁惟恭笑道：“不必拒绝我。难道你来到江海关，不是为了做点什么吗？”

叶微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确是怀着一个念想来到江海关的。但过去了这么久，她依旧一事无成。当初与她一起来的赵天青也已走了，深夜时分，她也会想，她是否只会如此平庸到底，她是否真正能够配得上丁惟恭的期待与厚望？她是否也该离去？

“当年我还很年轻时，”丁惟恭道，“我经常想，好像过去很多年，我都依旧是个低等关员。这令我很痛苦，也令我想要放弃。我是老样子，海关也依旧是老样子，什么改变了？什么都没有改变。”

叶微舟认真又耐心地听着。

丁惟恭看向她：“后来我才知晓，那些六七年，甚至是十多年做低等关员的岁月，都是一种积淀。得有一段时间，让上头的人发现我的价值与能力，也得有一段时间，让我尝到许多种滋味，学会更多的东西，不论是业务工作，或是人情往来。这段时间内，你自己察觉不到，但是其他人可以感觉得到，你的确会一点点地成长起来。”

他伸出手拍了拍叶微舟的肩膀，笑道：“微舟，你只在海关多少年？若是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便可完成大事业，那才是不应当。真正得做成什么事，你必须花十多年、二十多年，甚至是一辈子的时间在这上面。可能这么久的时间花费下去，事情依旧做不好，还得要寻找继承人……”

叶微舟抬眼望去，丁惟恭正无比严肃地看着她的眼睛：“江海关是我这一辈子无法实现的事业，微舟，你便是我的继承人。”

“我……”叶微舟蹙眉，依旧觉得无法承担这样的重责。

丁惟恭将手从她的肩膀上收了回来：“好了，不用急着说什么。我们继续往前走一走，那边有一处江岸，我小时候喜欢在那里游水摸鱼。”

说着，两个人一同向前走去。

岸上情景已变了许多。许多破落的船只堆放在地上，掩映了依约的房屋仓库，有些人穿行其中，说话声听得并不真切。

丁惟恭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直语调悠闲地向叶微舟说起童年往事，叶微舟听得心情跟着舒畅，脸上也带出了笑容。

但越是朝着江岸靠近过去，叶微舟越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隔着一段距离，叶微舟可以看到，有较大的船只停靠在岸边，工人则将货物从船上搬运下来。

有人用日语催促着说道：“快！快！时间不多了！”

叶微舟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前方船只的具体轮廓，以及船只边沿遮挡住的标志。她紧张地抓住了丁惟恭的手：“那是……日本斋藤会社的商船！”

顿了顿，她补充：“走私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