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想到这里,王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吐出来。
“干嘛啦干嘛啦,突然长吁短叹的,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正在与伊里奇愉快交流的安德烈娅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怎么可能对你有意见?我是对我自己有意见。我突然发现活了这么多年居然忽视了这么多身边的事情,简直粗心大意得像个傻狍子。”
王五摘下脑袋上的哥萨克毛绒圆筒帽扇了扇:“安宝啊,咱们回意大利之后要不要去我家一趟?从阿尔卑斯山脚的都灵到阿布鲁齐大区坐火车用不了多长时间,路上顺便还能去你老家费拉拉看看二老。”
“这我倒是无所谓……突然提这个干嘛?”安德烈娅对唐突的要求有些疑惑。
“因为我想让你狠狠地气我家里人一顿。”
过去还没有正式走上革命者道路的时候,王五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没什么敏感度。而现在回想起来,也难怪老家的人总是不愿意和他接触,毕竟他这出身的问题比他所说的“根黑苗黑”还要大得多。
王五刚出生的时候就在襁褓里得到了四百里拉的“压岁钱”,就像是披着银铠甲来到这世上的。而在与他相遇之前,安德烈娅一辈子都没存到过这么多积蓄,可以说是在起跑线上就把一切都输完了。
安德烈娅倒是不在意这些事情,毕竟王五之前是她的半个偶像,经过这几年的交往又成为了亲密战友。但如果去掉这一层私人感情上的关系,她怕是见了王五这个地主家的傻儿子就会忍不住重拳出击。
在米兰暴动前后,王五一家人的表现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地主老财。不仅在意大利动荡期间给人民群众的苦难狠狠地来了一把火上浇油,农民起义全面爆发之后更是疯狂屠戮那些走投无路的无辜人,着实是坏得流汤了。
当然,想要指望一个意大利正三色旗老地主自己革自己的命着实不怎么现实,王五也是有着穿越者这个爱搞事不嫌事大的身份才能毫不犹豫地背叛自己的阶级。可就算整点资本主义玩意也总比封建的降智玩意强吧。
王五一家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和粮,而他们处置这些东西的办法永远都是堆在库房里发霉,至死也不肯拿出来用一下。就算不在饥荒的时候搞开仓放粮这种道德要求比较高的行为,平日里投资建点厂子都能算他们努力过了,但偏偏就是没有。
意大利南方的地主和教廷就像跗骨之蛆一样死死地拽着意大利前进的步伐,每次动乱都能找到他们的名字,每次进步对他们来说都是查无此人。一次两次也便罢了,可这都多少次了,回回都在当大反派。
他建立保护伞公司的初衷虽然只是狠狠地搞事,但在不知不觉之间早就走到了自己原生家庭的对立面。以革命者的身份,自己那一大家子统统都是需要被公审的家伙。就算是以意大利新生资本家的身份,意大利的大庄园主也一直都是他的敌人。
看来回到意大利之后,他不仅要考虑如何开展革命,也得考虑考虑该怎么处理自己的家庭问题。从个人的角度来看,王五一家子对他的感情都特别好,他确实没有与家人们为敌的理由。但如果以保护伞公司总裁的身份……
“王五同志,我觉得你不必太过在意这些。”
伊里奇似乎看穿了王五的所思所想:“即使是在我们建立的火星派,又或者说,布尔什维克当中,沙俄地主贵族出身的同志也不在少数。”
“道理我都懂,伊里奇同志。主要是觉得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王五无奈地摇摇头:“一想起来当时我在庄园里开开心心的抄……不是,写书的时候,我家庄园外的农民们要么被饿死,要么就是被地主武装打死,很难不觉得我当时就像个沙口一样。现在倒是想起来为人民而战了,但是早干嘛去了?”
“嘶……王五,以后可别再说我自负了,我看你的自负程度比我高得多呀。”
安德烈娅乐出了声:“那年我才是个刚上职业学校的小萝莉呢,你当时也就和我一个年纪吧?十来岁的小孩子就算‘撅醒’了又能做到什么?拿小拳拳去捶压迫者的胸口?还是给自己来个大义灭亲?”
“既然啥都做不到,那你还内疚什么呀,这不是闲的没事给自己找罪受吗?你一直以来写的作品都挺有乐子的,我记得平常你也不是喜欢犯文青病伤春悲秋的人,怎么今天突然精神内耗起来啦?”
双马尾用了一大堆只有自己和王五才明白什么意思的词,听得不远处的伊里奇一愣一愣的,有点怀疑是自己学的意大利语出了问题还是这两个人有问题。
“不难理解,有很多同志在接触到正统的革命理论后都出现过类似的状态。”
伊里奇无法锐评他们交谈的内容,只好另起一个话题:“无论是地主、军阀、奴隶主、还是资本家,他们的后代都被动享受着来自父辈的荫蔽。可以说是从降生的那一刻起,这些孩子们的身上就沾了受压迫者的血。”
“看似婴幼儿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到,但他们光是存在着,就是在不断地以更多的劳动者无法存在作为代价。不管是他们居住的房子,享用的食物,接受的教育,又或者是仆从们提供的服务,归根结底都是从穷苦人民的牙缝里一点点抠出来的。”
“也许他们主观上没有剥削的想法,但总是有人替他们把该做的恶全都做完了,他们只需要躺在床上享受劳动者的血肉榨出来的汁液就好。有些时候只需要把他们的名头摆出来,很多压迫者都会因此大大受益,也有更多劳动者会因此而受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