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小安没听清,问:“什么?”
温瑜长睫微垂,说:“没什么。”
她岔开话题:“等卖完笔墨,你也带我去说书的摊子前瞧瞧。”
雍州距那些归顺了裴颂的州府极近,不能久留,若靠绣帕上的暗徽暂且联系不上亲信们,她得试试能不能靠话本和评书给亲信们传递消息了。
侯小安还当她也是对评书有了兴趣,高兴道:“好啊!运气好的话,咱们还能听上一段再回家去!”
到了文墨铺子,因着徐家给的那绣样的确繁杂,为方便勾线,温瑜买了一支极细的狼圭笔,店家见她买那笔,便猜到她是要作画用,极为热络地又拿出一管羊毫笔来,说若买这一套,便再赠她些宣纸。
温瑜本是要婉拒的,但转念一想,若得闲画几幅兰草图或是墨竹图卖了换钱,多少也是一笔进项。
那地痞都能猜到她识字了,她若再会作画,应是也能搪塞过去的,他顶了天能猜到自己原先的家境还算殷实。
先前藏拙是怕招人惦记,惹来麻烦,但同萧家母子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发现那母子二人并非歹人,便也不如之前那般戒备了。
眼下她联系不上亲信,当务之急自是要想法子多赚银子傍身。
她买下两支毛笔,店家乐呵呵的将纸墨一并包好递与他们时,侯小安倒是颇为肉疼地问了句:“这筷子粗的木管上镶点毛,就要卖个上百文,我要是会制笔,我都摆个摊卖笔去了!”
店家笑道:“小兄弟这话说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既是文房里的四宝之一,它贵自是有它贵的道理的。”
侯小安很是无所谓地道:“反正不是咱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
店家又笑:“家中若是供出个读书人,考上科举进了仕途,那可不就福泽三代了嘛!”
温瑜接过笔盒的手微顿,按下了心底生出的几分波澜。
她从前总听人说市井小民粗鄙愚昧,不识诗书,不辨大道,如夏虫般,庸庸碌碌,尚不知为何奔忙,便已过完一生。
但真正到民间走过一遭后,她方知,温饱之欲尚难满足,谈何识诗书,辨大道?
笔墨纸砚于普通人家都是奢侈品,更何论学堂束脩。
百姓目不识丁,该羞愧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高居庙堂的人。
温瑜从未如此迫切地盼着反贼尽快伏诛。
唯有天下大定,父王登基后,方可在民间大力推行仁政。
没了军需上的大笔开支,国库或许就没那般吃紧了,届时便可减免赋税、徭役,百姓也能缓口气,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待国库充裕些,朝廷拨下钱款于各地开办县学,免除束脩,大兴科举,谈何不能替寒门学子凿出一条青云道?
但,在这山河飘零之际想这些,属实是太过遥远了。
而今山中匪类都可举旗称王称帝,各方豪雄争抢地界,大梁江山已是支离破碎,寻常百姓所求,不过是活着罢了。
温瑜装着满腹心事,随侯小安去了葛老头说书的摊子前,远远的便瞧见围了一堆人。
侯小安纳罕道:“葛老头今日是说了什么,咋引来这么多人听?”
他仗着个头小,使劲儿往前边挤:“让一让!让一让!”
温瑜跟着侯小安往前边挤了挤,才发现说书的非是那葛老头,而是个身着短褐、贼眉鼠眼的泼皮。
那泼皮一脚踩在长凳上,另一脚踏在桌上,对着围观的众人大声道:“二十年前名满雍州城的醉红楼头牌兰蕙,大伙儿知道吧?”
“一心想傍富商,嘿,儿子都给那富商生了,没傍上!”
他两手一耷,神色间尽是鄙夷和幸灾乐祸:“后来又仗着尚有姿色,想进何家的门当姨娘,雍州城谁人不知何大老爷惧内?消息传到了何大夫人耳朵里,何大夫人带着一众家仆闯进醉红楼,那是押着那娼妇左右开弓,两耳光刮在她脸上,打得面肿如猪头,又命人扒了她衣裳,要自家家仆当街羞辱她!”
泼皮说到此处,一双鼠眼里透出股子兴奋:“娼妇儿子护娘,寻了把切果的刀,一刀捅进家仆胸口,惹出了人命官司,收进大狱被判了七年苦役,出来后无处可去,进了赌坊替人收债讨口饭吃,如今倒是发达了,摆起阔来,在你们南三巷置了房,要学人当大老爷……”
众人听到此处不免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