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大活是“拽着大耙搂柴禾”。从刚搬到赵俭家的第二星期天开始,母亲曾连续三天为继父和我们哥仨烙好白面糖饼和用暧壶灌好热茶,以备在搂柴过程中吃喝“打尖”。当时继父定下的目标是:搂足240帘子柴禾,要用带挎杠马车可以拉回2车烧到上秋。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第二天吃过早饭后我们爷四个就各扛大小耙子走上了去往南边毕家岗子与腰杭中间的那片草甸子。
初春时节的“北大荒”不同江浙一带的春季。此时杭州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美丽时节。而远在北国的关东莽原此时却刚刚泛出一点点绿意。草甸上的和风在时急时缓地吹拂着,天空干净得几乎看不到一片飘动的云彩。这是个春日里不可多见的好天气。
没用太长时间,我们就锁定了“开耙搂柴的“甸区”。还好,这片区域柴草“挺厚”,是一些比较“抗烧”的倒伏秋蒿并间杂少量芦苇,而且“塔头墩子”也不是很多。继父和我使用的是拖着“草帘子”的大耙搂柴禾的。每走20分钟才能搂满一帘子柴草;老五和老六因个头力气太小只能先用小耙搂,然后传堆,最后用绳子一捆又一捆地往家背。就这么着,我们爷四个搂了整整3天,刚好搂够了240帘子柴禾,随后向二队沈玉堂队长及时请车把柴禾拉回家中垛在了院外的一处空场上。在此期间,老五老六还额外背回柴草20捆,及时帮助家里化解了烧柴的燃眉之急。在此过程中,每当我们爷几个黄昏回到家里时,母亲都会提前烧好开水帮我们烫脚并挑开脚泡,及时解除疲劳,消除脚痛。由此可见,母亲虽未身临草甸搂草,但她付出的辛劳同样是我们完成这次“大活儿”不可或缺的重要力量。
第三个“大活儿”是“抠碱土抹房子”。搬到腰杭以后我家先是借住赵俭家的房子。当时的腰杭有个规矩:即凡借房住户是需要无条件地替产权人承担一年一度“抠碱土抹房子”这档子事的。在当地,抠碱土抹墙、抹房盖既是保护房子经久耐用的一种手段,也是每家每户春季必作的“一门功课”。所以,按照乡俗,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跟继父随着二队派出的一班马车也赶去才力“太平山”抠碱土”了。别看太平山碱土资源随处可见,但你不能随便乱抠。因为抹房的碱土对ph值是有特殊要求的。碱大了抹墙龟裂容易渗水;碱小了泥不吃墙不保温,所以只有选择碱性适中的碱土才能抹出好房子。
到了才力太平山之后,我们是在一个被各方争相取土的碱坑中抠的“中性碱土”。然后返还家中便开始拌上“洋就”提前把碱泥“闷”上了……
第二天,我叫来了同学张玉喜、沈洪昌、邢福林等和我们一道开始抹房子。继父领着张玉喜和邢福林在房顶负责抹房盖;我和沈洪昌在下边一个“扒泥”,一个往房顶甩泥。经过2个小时的紧张劳动很快就把房盖给抹完了。随后房上和房下的人又重新分成两组同时抹墙。又经过2个多小时的劳动,大家终于干完了这个最能考验人类极限体能的繁重体力劳动……
1971年北大荒的夏秋相交季节,是绝对令人烦恼的。最热的时间段是下午两点左右。天气热得有时能让人喘不过气来不说,若这时你去室外茅坑大便不被恶狠狠的蚊子把屁股给你“叮”出几个包来都是便宜你。只记得当年东屋赵俭的老丈母娘不止一次地自言自语道:“今年的三伏天热得蹊跷噢!老天爷,你可千万别起什么么蛾子哟!”
说来也怪,那一年的伏里老天都把庄稼旱“傻”了。大田里的包米都打了“缕儿”,眼瞅着收成就要“泡汤”;我家那2亩自留地好歹因不是岗地没有“全军覆没”,但收成肯定要减产一半。为了在家中避暑,继父专门为俺小哥仨买回了一口大缸放在院子的压井旁。每隔一段时间就把前一缸水用来浇菜园抗旱,然后再压一缸凉水。就这样循环往复,连避暑冲凉,顺带浇园抗旱“一星管二”,着实收到了不错的效果。直到后来才知道,这一创举曾被屯里的不少人家纷纷效仿。
有一天,当我正在水缸边举盆冲凉的当口,继父手里拿着两封被拆看过的信回到家中。不大一会只听母亲高兴地趴着窗户朝我喊:“老四呀!你姐和你哥来信了!快给妈念念看她(他)俩都说了啥?”
我深知,对于远在千里之外的淑峰姐和三哥贵章,母亲是成极挂念了。实事求是地说,除了当娘的其他任何人(包括父亲)是体会不到她那“十指连心”的感受的。
进了屋子以后,母亲让我先念三哥的来信。因为这是三哥1971年给家里的第一封信。姐姐在此之前已来过两封了。她只想迫切知道倔犟的三儿可能出现的新情况。随后,我展开信纸大声念道:
亲爱的妈妈及远在异乡的各位弟弟:
你们好!
首先请原谅我自打春节到现在才给你们写第一封家信。这首先是我的不对。故恳请你们谅解!
眼下,我的人生已扬起新的“航帆”。即随着我的同学们已开赴磐石县朝阳山公社红五月大队二队,走上了毛主席指引的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光辉革命道路!在这个新的十多个人的特殊群体里(集体户),我仍任一户之长。相信从这一天起我可以和户里所有的同学一样能够正式走上自食其力的人生之路。
亲爱的妈妈,伟大领袖毛主席曾用他写下的光辉诗句告诫人们“天若有情天宜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我一定会在大有作为的广阔农村天地,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刻苦学习,勤奋工作,争取早日把自己锻炼成像保尔。柯察金那样的一个真正远离了低级趣味和有益于人民的人!
此致
再一次地祝母亲身体健康!祝各位弟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您的不孝儿:贵章
1971年7月27日
当我读罢三哥的来信,母亲早已是泪流满面。但看得出那是喜悦的泪花,是感情得到慰藉后那种被置换出来的莫名情愫的自然流露。接下来,她开始让我接着又念起了淑峰姐写来的家书:
尊敬的继父、亲爱的妈妈、各位弟弟:
你们好!
自苏可一别又半年过去了。随着岁月的变幻,我们三地7口之家的生活状况似乎又都不以我们意志为转移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听孝章来信说,咱家又被二次下放到一个叫腰杭乃的地方。不知到那生活怎样?我的观点是生活苦点累点都不可怕。只要能活出一个人的尊严就好了。但愿打这以后我们在这方面都能实现一些新的改变。另外得知母亲已有5个月的身孕。万望做好安胎、保胎之事,切不可干太重太累的家务活儿。
贵章已经步我后尘到磐石朝阳山红五月大队插队落户了。在途经明城火车站时我们姐俩还匆匆见了一面呢!黑瘦黑瘦的,明显看出他患有典型的“营养不良症”。父母不在跟前,就我这当姐的离他近,以后还真得多管管他了。
我这里一切情况安好。生活上能吃得饱穿得暖。一落户明城大队,我就跟大队书记的女儿党英处成了“铁姐妹”。为此,在这里有党英罩着也没有任何人敢欺负我。所以你们就对我放一百个心吧!
此致,
祝你们一切安好!
淑峰搁笔于午夜时分
1971年7月28日
从我刚刚读过的两封家书中读者可以明显感觉到,同是儿子和女儿写来的家信,但语气、风格迥异。三哥的信充满“阳刚之气”,可谓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但虑事欠周,没有对继父给以足够的尊重;淑峰姐的家书行文真挚感人,给人以不乏“孝女、小棉袄、大姐大”的多重暖心感受。当我把这封家书读完后,别说母亲早已哭成了泪人,就连我自己的心也几乎被姐姐的真情实感给彻底揉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