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静室继续内观和苦修吗?还是踏出禅院,走上街头,谋求改变?”
瓦莱里娅微微整口:“您是说,这些僧人是在……伸张自己的政治理念?”
“是啊,”老人回答,“参与社会活动就是‘布施’,这期间付出的时间、汗水,乃至生命,就是‘修行’。因为社会的解放同心灵的解放一样重要,如果没有前者,后者就成了自欺欺人的手段,它所许诺的解脱只能平复个体的心神,永远无法给群体带去自由……你刚才说他们是‘激进佛学’的践行者,我倒觉得这里头没什么激进的,我和朋友们聊到这些僧人时,会用‘解放佛学’来指代他们的理念,我认为这样说会更贴切。”
运着灰袍人尸体的马车从几人面前经过,老人默默在胸口划起了十字。赫斯塔听见她叹息着低语,似乎是在为这些死去的年轻男人祷告。
赫斯塔沉默地等待着,直到老人再次睁开眼睛。
“您应该也不是十二区本地人吧?”赫斯塔问道。
“我刚来这儿半年。”老人回答。
“您今天也是专门来看永恒之树的吗?”
老人摇头,抬起左手:“我就住在这里,楼上就是我家……再说为什么要专门来看永恒之树呢,那不是属于我们的东西,本来也不该觊觎。”
先前被冲散的车队在不远处的街道上重新排起长队,那辆一度走散的马车也被警察追回。宪兵们找来巨大的防水布,将每辆马车上的树干都遮了起来,持枪的军事警察站在车队两边严阵以待。
随着一声尖锐的哨响,主干道被迅速清理出来,人群再次被赶向道路两边。
老人背对着街道,几次伸手按向圆桌的桌面,当她第四次这么做的时候,赫斯塔意识到她是想站起身,于是立刻过去搭了把手。
“谢谢你,好心的年轻人。”老人慢慢起身,“我今天在这儿坐得太久了。”
“要我帮您把菜篮子也提上去吗?”
“如果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赫斯塔回头看向瓦莱里娅,“我上去一趟。”
瓦莱里娅坐在原地,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茶餐厅的上面是两层居民住宅,老人家就住在二楼。赫斯塔扶着老人走过昏暗的木质楼梯,这里墨绿色的楼梯和扶手看起来像是某种凝固的藤蔓,每一层楼梯中间的位置都因为长久的踩踏而明显凹陷,绿漆掉落,呈现出原始的木色。
“您一个人住吗?”
“是啊。”
“没有别的亲人了吗,”赫斯塔问,“您一个人来的十二区?”
“我女儿这段时间回第三区了,下周才回来。”老人答道,“她不喜欢市中心,所以住得远一些……”
老人停在一扇黑色的木门前,她慢悠悠地从菜篮种取出一串钥匙,一把一把地翻找。
赫斯塔就在一旁看着,直到老人从众多钥匙中捻出一把,却迟迟没有将它插入锁孔时,她才意识到,老人似乎并没有要请她进去坐坐的意思——但她实在有些好奇老人的身份,通常情况下,直接进一个人的住所是了解这个人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更何况还能凭借各种物品展开话题……
“哈……”赫斯塔尴尬地笑了笑,“我得走了。”
“去吧孩子。”老人笑看着她,“多谢你,你有一副好心肠。”
赫斯塔往后退了两步,转过身,一步跨下了好几层台阶,转弯处她停又停下脚步:“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吗?”
“帕卡特,”老人回答,“帕卡特·波都代尔。”
”好的,”赫斯塔笑道,“我刚到十二区不久,对这里不算很熟悉。我不会在圣洛姆久待,不过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听您聊聊这里发生的事情。”
“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老人打开了门,回过头,“生活在这里的人所承受的每一分痛苦,无一不来自上层的盘剥和压迫,它早就不是冥想和苦修就能对抗的东西了……这情形一日不改变,枷锁就永远套在所有人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