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人送来了纸牛,跟纸马不一样,马是白色的,牛是黄色的。纸牛比宋向文高,虽然很壮很大,但是却很轻,宋向文轻轻动一下就倾斜了,是用高粱秆扎起来的。宋向文问刘二姐这个纸牛什么时候烧掉,是不是跟摆在厨房里面供桌两侧的童男童女一起。
刘二姐说不是,刘二姐说“这个牛是今晚上,去土地庙那边,给你奶奶指路的时候烧的。这两个童男童女,是明天出殡的时候,挂在灵车前面,到了坟头上烧的。”
“什么是土地庙?在哪?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是指路?”
“土地庙就是每个村子都有的,供着土地老爷,咱们村的已经没了,大约就在东河那边。早就没有很多年了,你哪能知道。这个指路,就是去土地庙,给你奶奶指路,让你奶奶上天堂,给她指路让她知道怎么走。这个牛就是驮着你奶奶的,路长了,你奶奶驼背走不过去,太累了,就烧个牛过去驮着她,让这个牛驮着她上天堂了就。”
这么一说宋向文就明白了,原来四五岁的时候,刘二姐的奶奶去世,宋向文跟着刘二姐去了姥姥家。就在刘庄的东边,也是在晚上,宋向文记得烧的时候热浪拍脸,热乎乎的,姥爷嘴里面念念有词,烧的时候也是用棍子把牛砸倒在地。
晚上的时候,宋向文跟着一行人去了东河边,找了个宽敞地方,师爷让人群离牛远一点。师爷说指路的时候,子女可以出门,但是家里不能没人,二爷爷就留在了家里。
师爷站在牛旁边,把宋召华叫到了跟前,递给宋召华一根棍子,跟他说,“一会儿我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说的时候,每说一句,棍子戳地一下。”宋召华点头。
“娘,娘,上西南。”
啪嗒!
“娘,娘,上西南。”
“西南有溜溜的大路,长长的宝船。”
啪嗒!
“西南有溜溜的大路,长长的宝船。”
“娘,娘,上西南。”
啪嗒!
“娘,娘,上西南。”
“西南有骝骝的骏马,足足的盘缠。”
啪嗒!
“西南有骝骝的骏马,足足的盘缠。”
“好你回去,我点火,我让你打,你就用棍子使劲把这个牛砸倒。”
黄色的小火苗,噌的一下蹿到了纸牛全身,纸牛变成了大火球。师爷大喊“砸!”宋召华扭转双腿,小腿微微弯曲,手抬过头顶,棍子划出一道弧线,纸牛应声而倒。
而这一声,也好像砸进了跪着的人的心里,哭声震天,撕心裂肺。
“娘来,我的亲娘,娘啊,我的娘啊。”宋向文四周的大人都在喊着。
热浪扑脸,哭声入耳,长夜,狂野,风,树,草,木,都在哭,都在发疯的哭,都在无休止的哭。
宋向文抬头,好像真的有,奶奶的背影,穿着深棕色的外套,穿着黑色长裤,穿着小皮鞋,戴着铜耳环,围着头巾,挎着她的小布包,牵着一头大黄牛,沿着河岸,慢慢地走着。步履蹒跚,奶奶走得跟宋向文印象里一模一样,越走越远,火光照耀着她的背影。牛尾巴一甩一甩的,甚至能听到吧嗒吧嗒牛蹄子落地的声音。
火光下,背影变得昏黄,像一个小黄豆子,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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