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说:“我想着,这也六点半了,等我刷锅再吃饭有点晚了。正好我给他买了点火腿肠肉松饼什么的他能咬动。我寻思上屋给他拿出来让他先吃着稍微等等,我就进屋看。”
大姨说这话的时候,街坊四邻基本都来了。几个本家的长辈围在大姑身边宽慰着她,她就说着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进去就看着躺在炕上,在那里喘粗气。我就问我说爹,你怎么了。他就歪歪头看看我,然后就不管我,我说我去找召华过来。我就出了门吆喝召华,他就不烧火直接来了,来的时候就咽气了,他叫了叫,又让文文来叫了叫。”大姑眼眶红红的,边说边用手擦着眼角流出来的眼泪。
本家的人听说了老人去世的过程,都基本散开了,回去各自跟各自家里说,这些八卦,向来是人们爱听的。
也有人过来跟站在院子里等着师爷安排的刘二姐说:“恁家以后的日子糙不了,恁家老人给你家留下一口饭,没吃饭就走了,这就是留下一口饭,以后你们家绝对糙不了。”
宋向文已经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他知道流程是什么。被宋召华叫回来的亲人们踏进门口就开始放声大哭,走到屋子里面趴在炕上,被人拉起来就止住哭声。
然后,报土地庙、第二天去火化、开具死亡证明等等。
这次,宋向文没有像奶奶去世那时一样对家里气氛感觉到无所适从跑到程鸿家去,他就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小屋里面的人进进出出。
夜幕降临,路灯洒进小院子里,爸爸泡了茶水招待来帮忙的师爷,也招呼着二爷爷家的几个叔叔坐下。
爷爷是在下午走的,当天肯定是不能火化,要停一天,到第二天一早去。
那几天,宋向文向学校里面请了假。班主任问他:“是亲爷爷还是邻居家的?”
到了这个时候,老师不希望孩子因为各类的事情耽误了他们的考试。宋向文当然说是亲爷爷,班主任也就同意了,给他批了两天的假。
同样的灵车,同样的哀乐,同样的人来看丧,不同的在于离开的人不一样了。
在小学的时候,几个同学经常能够说起来自己家里的老一辈,有的同学说爷爷去世的,有的奶奶,有的姥姥姥爷去世了。更早的甚至他们都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奶奶。
每当这个时候,宋向文是自豪的,他会大声的说:“我姥姥姥爷,爷爷奶奶都活着。”
他并没有错过任何一位,还好,在他能够记得他们样子的时候,他们还在世。
一个人真正的死去,是这个人被世人完全遗忘。
宋向文庆幸,他能够记得这几位老人,有的已经离世,有的身体健康。等到他老了,爷爷奶奶已经去世几十年了,世界上除了他和姐姐之外,大概就没有人记得这个世界来过这两个人了。
葬礼的时候,跟奶奶离世的时候一样,宋向文走在灵车前面。队伍里的人,除了爸爸之外,都在闲聊,说着地里的庄稼,说着各自的工作。
灵车后面,是刘二姐、宋婷和两个姑姑等女人。同样的,两个姑姑走在最前面,眼眶红的发肿,每次跪下都忍不住颤抖身体哭泣。
也只有她们两个人如此,其他的女人,在她们两个人身后闲聊天,没有人真的在哭,大都是做做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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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一辈子,到最后,几个人能记得,几个人发自内心的为他的离开感到惋惜?
宋向文太小了,他并不能参透这种东西。他只是感觉到不舒服,他不爱说话,默默的在队伍里面走着,偶尔有人跟他说句“文文今年毕业了?”,他抬起头来应一声,不再多说。
爷爷自从几年前偏瘫之后,就好像与世隔绝了一般,那间常年有腐烂味道的小屋子,成了爷爷余生的全部。
宋召华和刘二姐伺候他的温饱,两个闺女时不时的回来看看他。所有人来的时候都没有空着手,都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都用钱来表达他们的孝心。但却没有人问问,他到底是如何的。
没有朋友,那些在爷爷健康时候一起说笑喝茶的同村人,没有上门看过爷爷,就好像从来不认识一样。
爷爷的心里痛苦吗?
在他隔着窗子听到外面儿子和闺女打起来的骂声的时候,在他听到窗外电线杆上麻雀的喳喳声的时候,在他费力地抬起头看着窗户外面湛蓝的天空和随风飘荡的树叶,他会怎么想呢?
养老,养的是口体,还是心智。
爷爷就这么走完了他的一生,七十几年,这个农村汉子过没有什么波澜。
棺材推进了几年前就搭建好的坑室,旁边就是奶奶的棺材。随着红砖把洞口封住,爷爷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
师爷说:“你们最好是来恁爹娘这个屋子睡三天,这样的话你们想收拾房子就能随时收拾。要不按照道理来说,老人去世三年之内家里不允许动土。”
刘二姐和宋召华在爷爷的小屋里睡了三天,他们虽然暂时不打算收拾房子,但是三年时间,谁又说得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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