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止道:“脱下你的衣服,晚一刻只怕毒入头脑,性命难保。”袁承天只觉不妥。公输止道:“扭扭捏捏,全不像个男子汉行径,性命关头还讲什么繁文缛节。”不待袁承天言语,嗤地将袁承天的衣衫扯下,露出小腹。格格转头不看,心中只是想:难道果如他言,袁大哥中毒已深,性命堪忧,不可能的?天佑善人!袁大哥宅心仁厚,怎么会短寿?我不信老天无眼,上苍一定会护他一生周全,不得侵害。她心中默默祝祷老天爷冥冥之中护他周全!
公输止看着袁承天的胸膛,他从袁承天的颈项取下一枚直如蚊须的一枚银针,针头黑紫显是喂有巨毒,便是这样一枚小小的银针上的毒便可致人死亡,可见这相思子之毒何等厉害。苏和泰当时见袁承天一心只在清心格格身上,便示意红智上人以弹指之能射出银针,要让袁承天既使跃下悬崖没摔死也中这毒身亡,可见其用心之毒。公输止只见袁承天奇经八脉中最为关紧的八个穴道,依次为公孙、内关、临泣、外关、申脉、后溪、列缺、照海八个穴脉的脉路现显一条黑紫的脉象,这显然是毒液已在奇经八脉中流淌,似乎不一刻上行头脑,下行腑脏,便有性命之虞。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本来身中这相思子之毒,一时半刻还不至于毒入攻心,如果找一个僻静之所,静坐打攻,再有一位武功卓绝的高手运功逼出这八个穴道中的毒,原无大碍。坏便坏在,中毒之下还一味猛烈奔走便是糟糕之至,现在毒已深入,看来似乎乏天无术了。”格格忍不住回头哀肯道:“公输前辈望你施以援手救袁大哥性命。”
公输止道:“这事原无不可,不过有一个条款你务必答应,你袁大哥或可有救,否则无幸。”袁承天忽然脑海一现,想起师父昔年给他讲的一件故事。二十年前江湖上有一个门派,叫做奇绝门,门主是个三十岁的男子叫做公输客,他娶了一位江湖盛名的绝代佳人百里花,不料他们成婚后五年一天夜里,大宅失火将偌大庄院烧成白地,不见公输客和百里花影踪,据传这对伉俪双双葬身火窟。十年之后江湖中多了一个疯颠痴狂的人,便是昔年奇绝门门主公输客,只是成了怪人不修边幅,仿佛乞者。以后便不知所踪。其实那场大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百里花故意为之,本意烧死这公输客,与她心上人远走他乡。不料被公输客发现,一怒之下一掌拍死了她投入火海。从此他心灰意冷,无意江湖,不知所知。今日今时这公输止岂不就是公输客,他头脑中升起这个念头。
公输止看着清心格格笑道:“只要你下嫁于我,发誓终生只对我一生好,见了别的年轻男子也不可以说话,否则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你可答应?”不待清心格格说话,袁承天道:“格格不可以,我宁可死了不让你这样痛苦一辈子。”清心格格伤心道:“我又岂能看你这样痛苦。”袁承天还要说什么。公输止冷笑道:“先前我年轻无知,总相信世间的男女之间有真的生死与共,可是只到有一日我所心爱的女子与别的男子暗下私通要加害于我,让我痛恨之极,一掌拍死她将她投入火窟,自此而后不再相信别人甜言蜜语,更加不信女子的话,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害人的谎言,因为世间从来没有生死与共的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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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头看着清心格格满眼泪光,又说道:“你如果真爱他,那么便不应该顾忌太多,只要做了我的娘子,那么他也不会死。”清心格格问道:“我如果嫁给你,你真的可以救袁大哥不死?”公输止仰天哈哈笑道:“我是公输班的后人,为学奇书不惜自毁身体,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学贯《鲁班经》,便有起死回生,通天彻地之能,更有甚者呼风唤雨,咒人死亡之能。你袁大哥的毒又算什么?”清心格格深深一揖道:“如果公输前辈可以救袁大哥一命,清心情愿余生伺候你。”公输止道:“好,果然有担当的女子,我答应你救你袁大哥,你说过的话可不要反悔啊?”
清心格格此时心如刀绞,说不出的苦痛。袁承天凄然道:“格格你何苦这样作践自己,我只是个将死之人,由它去吧。你又何苦搭上你一生的幸福?”清心格格用手握住袁承天的手,凄然道:“袁大哥从今而后,我们天涯陌路,永不相见,全做在这个世上我们从来就不相识,不曾真心喜欢过对方,你忘却我吧!你还有赵碧儿,我……也许就是这样,这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你我都无法去改变。”她说罢泪如雨下,伏在袁承天的肩臂哭了起,梨花带雨犹是让人生怜。袁承天安慰清心格格道:“好孩子,不要哭了,也不怕旁人笑话。”清心格格闻言收起泪水。
公输止不理睬二人,只顾去煮汤药,让清心格格看顾。然后和袁承天二人走出茅草屋,向左转是一间大石屋。两个人席地而坐,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一股暖流从地下传来,让他们心中暖洋洋,说不出的受用。外面是雪花片片飞舞,树上,岩石上,峭壁上,沟壑满定白茫茫一片,成了银妆素裹的世界。公输止道:“小子,你真有福,有这样出身皇室的金枝玉叶的女孩子可以不顾一切救你,你说你值不值的?”袁承天黯然神伤道:“可惜将来她成别的妻子。”
公输止看他伤心样子不由格格笑了起来。袁承天有些恼大声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公输止道:“我虽然不自命为正人君子,可也不是卑鄙小人,你以为我会趁人之危做些下三滥的事?”袁承天听了好笑,明明是你以我为要挟,让清心格格嫁给你,否则便不出手施救于我,现在还大言不惭自命正人君子啦?你说可笑不可笑?
公输止看出袁承天所想,便道:“我之所以说出那样的话,是试探清心格格是不是一定要救你,因为在生死关头才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袁承天喜出望外,问道:“前辈你说得是真的?”公输止哈哈笑道:“以我这幅怪模样,娶了格格那不是暴殓天物么?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待你好之后,你们便乘我的木鸢飞出这峡谷吧!”袁承天道:“前辈先前是晚辈错怪了你。”公输止道:“好人和坏人原本只是一念之间,有人上天堂,有人入地狱,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做好人老天爷决不会亏待你的!”袁承天似有有懂,可是犹有不信,说道:“满州人入主中原二百年间,为何反清复明总是失败,是天数使然,抑或是时候未到。”公输止见他一幅悲天悯人,关怀天下苍生的样子,言道:“这都是定数,天机不可泄露。世间的事有些看似偶然实则毕然。遥想当年满州入关,有袁督师坐镇辽东,使得满州人不能得志于中国,可是后来崇祯皇帝偏听偏信,错杀了这位为国为民的干国忠良,以至于崇祯煤山以死谢天下,身死国灭,这岂非是天数?”
公输止道:“一切皆有定数,非你我所能为之。”袁承天道:“我们努力去挣取,也许还有希望;如果人人退缩,我们都袖手旁观,那么汉人天下真的无望了。”公输止道:“也许诚如公子所言,可是依在下之见,还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军国大事已不是我们所能够改变。”袁承天道:“可是前辈你精通阴阳之术,可以改变朝代更迭运数,何不一试?”公输止道:“不可以,每个朝代都有年代运数,非是人力所能改变,如果强行改变那么便杀人无数,血流飘杵,不胜残忍;是以经书上说:非人力可改天数,改者死。再者我观天象,北斗七星,紫微星座昂然不见暗然,似有百年之运数,纵使世间反清复明的志士也是徒然。也许该他大清三百年运数。公子这都是天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袁承天道:“那么我们只有默然无声。”公输止道:“你待怎样?”袁承天不知该如何回答,久久无有言语。
公输止取出银针顺着他任、督二脉扎下,欲封堵脉路中的毒不再上行或者下行。奇经八脉起于会阴穴,归于生死窍,古人道家将生死窍归于八脉之总根。所以古人云:生我之门死我户,几个醒来几个悟。
袁承天闭目任由他下针治疗,纵使身体发肤痛苦难当,相思子之毒游走奇经八脉,尤以任、督二脉为甚,如千万虫蚁咬噬,其痛苦之状非常人所能承受,如果换做常人非一头撞死不可,饶是袁承天身有武功,临下昆仑山又接收了先祖林正眠几十年的功力,也是抵受不住,在公输止面前,只有咬紧牙关不发一言,但是豆粒大的汗珠还是滚落下来。公输止见了,问道:“公子你痛么?如果痛苦难当,把那处穴道说给我听,我另想别法,抑或从其它穴道下手。”袁承天道:“前辈,尽管下手我不痛。”公输止道:“我这一生从来医治别人,从未见过如你一般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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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小半时刻,袁承天但觉痛苦减半,仿佛从生死关头拉了回来。公输止见状拍拍手掌,嘘了一口气,方才如释重负,笑道:“袁公子你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你看。”只见他的足底涌泉穴下一滩紫水,不问可知那一定是相思子的毒液。他又说道:“你好好静养,待身体大好便和格格离开此处。”
袁承天道:“前辈,我们该如何谢你呢?”公输止道:“只要你以后遇到我们公输家不肖子孙,手下容情也就是了,其它休提,老夫只有这一点要求。”袁承天道:“前辈,不如你随我们一起出去,不胜似在这人至罕迹,冰天雪地,苦寒之所好么?”公输止道:“这些年,我心如止水,外物不萦于怀,什么功名千秋于我只是虚名,看透世情不过如此,说实话,我已心如槁灰,纵使美人当前也不心动,因为人的执念愈深愈痛。你没有我的经历,不会有那一种刻骨铭心的痛。你和格格本是世间一对璧人,我决然不会拆散你们。”他转过身去揾去那不常落的英雄泪。也许正所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世间情之一字害死多少有情人。
忽忽半月有余,这日天气放晴,从谷底看天,苍穹廖阔,万里无云。四下白皑皑的全是积雪。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驾上公输止所制的大木鸢——用木头制做的飞鸟,内有机关齿轮控制,鸟的木翅膀可以上下扇动,离地起飞。公输止临行前本拟送他《鲁班经》,可是一想不成,这袁承天本已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自己何苦送他这经书,这经书所载多是害人之物,所以累得自己残疾,以至于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而这经书习练者必须是鳏、寡、孤、独、残之一者,否则必是大凶之兆,自己何苦害他自残。况且观他天生英材,玉树临风翩翩少年郎,和那冰清玉洁的清心格格可说是一对璧人,羡煞旁人。将来定有一番成就,还是让他回到江湖,去行侠仪义,快意恩仇去吧!
袁承天和清心格格驾木鸢,缓缓起飞,大地离他们越来越远,尤见公输止向他们挥手说着什么,已然听不清。御风而行,风在耳朵边呼呼作响,身在高空,格格的一颗心怦怦乱跳,久久不能安静。她只有一手拿住袁承天的衣服,另一手死死拿住木鸢的尾翼,方才有了安全感。
袁承天回头见她害怕的模样,心想难怪,现在连自己都害怕,只怕木鸢一时不听使唤,从高空坠下那可只有死的份了。
不一刻,已升至崖头,他们驾木鸢落在一处空地。格格四下看了看,茫茫大雪地,不见有人。东边的方向是伊犁城,西边是去往京都的官道。袁承天又将木鸢调好机关,放了下去,只见木鸢直向公输止的草屋方向飞去。
格格道:“袁大哥,咱们是去京城,还是重回伊犁城。”袁承天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咱们一时半刻也未必能够,不如且回伊犁城,再相机行事。”格格看了看远处的山峦,似乎可见有木屋人家,心想还是走一步说一步。他们先是爬上一座山恋,见是一座维族人的木屋,向他们讨了干粮。维族大妈笑嘻嘻看着这两个俊俏的年轻人,心想这一定是偷跑出来,不让家人知道,谁年轻不是这样?清心格格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便转过头去,不理会人家。袁承天谢过维族大妈,与格格在这茫茫雪地行走。眼见日转中午,袁承天携格格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已在三十丈开外,丹田之中的内力愈用愈强,不觉得累。格格仰头看着袁大哥瘦削的脸,大大的眼眸中总是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和一个心仪的人同行,是一生的喜乐,不唯其它。袁承天看着清心格格秀外慧中的样子,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原来我喜欢的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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