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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隆将军道:“不是没有办法,我暗暗下令找一个如你一般相貌的人代你而死,不就行了。”丘方绝听了不以为然,仰首哈哈笑道:“将军的好意丘某心领了,人生于世不过三万六千场,何必畏首畏尾,但求光明磊落,死又何妨?”多隆将军还要说话,岂料这丘方绝手起掌落,自断经脉而殁。他身子不倒,犹自神威凛凛站立,虽死犹生,让人敬仰!多隆将军便是要出手,已是不及,只有心中怅惆,心想:皇帝一向不是这样的,怎么忽然心血来潮要杀这丘方绝?他难道不明白这样一来,反而适得其反,只会让复明社的弟子更加仇恨朝廷,这不是得不偿失,适得其反么?他心中种种忧虑难以排解,只好命人用上好的棺椁将丘方绝盛殓,放入城中的国清寺,暂厝其间,待来日让王公公随行一干人等带去,面见皇帝交差。
自从袁承天击溃干罗斯的哥萨克骑兵之后,便不再听到有侵犯边城之事,看来此次重创收效甚观,因为从来都是他们得胜,少有失败,纵有也是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视;而今却被一位汉人年轻统领所败,真是从来未有之事,所以便蜇伏,不敢稍有异动,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袁承天这几日不见丘方绝来访,心想:莫不是丘帮身体尚未大好,还在休养中;可是想想不对啊?这几日也该见好,不至于沉疴于身,便不由自主来到他的住所,只见木门虚掩,不闻人声,院中玫瑰凋谢,一阵冷风吹来,让人心臆生悲,竟有一股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不知是离别之苦?抑是相见之难?皆说不清楚。
他走进大屋只见泥火炉已熄,汤药已零乱放在一边,桌上放着一封未来得及放入信封的信,字迹娟透,是女子手笔,拿来一看,上书:袁大哥,义父因旨领死,不累及多隆将军。将军之与义父有知遇之恩,义气相投,奈何天颜震怒,社中弟子祸乱朝廷,之所以引动龙颜,诏旨已到,将军左右为难,义父大义凛然,慷慨激昂,领死不顾,有忠义乾坤,丹心日月之慨。我随义父灵柩入京,不忍他乡孤单!袁大哥事起仓卒,未及报答,勿怪勿嗔!采薇呈上。袁承天看了心中惊诧连连,自己怎么也不知道丘帮主逝去?他径来将军府,拜谒多隆将军,言及此事。多隆将军将京中王公公宣旨要他杀丘方绝,以灭贼酋余党作乱之事说明。袁承天怔了怔,好一会才缓过神儿,不料几日不见便天人永隔,人鬼殊途,怎不让人伤悲欲绝!
多隆将军不知就里,见这袁统领神情,不知所以然。袁承天不愿多露身份,便胡乱编个理由,搪塞过去。又过一日便将向多隆将军辞去统领军衔,说自己要回家乡看望父母。多隆将军也不深究,任由他去。
袁承天于来时之意兴盎然,本要搭救于这丘方绝父女,奈何事与愿违,徒让丘帮主身殒于此,这岂非自己之过?他一时自怨自艾,不能自己。他控辔在手,催动坐下马匹,走在宁古塔大城之中,想这大半年来经历,愰如梦幻,人生岂不便是如此不堪,说什么龙争虎又斗,百年过后还不是一晌贪念?城中家家户户门前遍植芍药和玫瑰,还有不知名的花和草,人家篱笆墙上的豆角和东瓜都已成熟了。他正心无所系,信马由缰,心事起伏,心想人这一生多在忧患之中,殊无欢乐,——只有儿时与少年,虽然苦难,可是心无城府,没有尔虞我诈!现在人在江湖,多经忧患,始信世事沧桑,只有砥砺前行,别无退路!
忽然路边有人喊他。袁承天勒马翻身下鞍,只见吴新奇看着他,依依不舍的神情。他也是从爹爹那知道丘方绝先生已自裁,尸身已被运往京都的路上,又听到袁大哥辞去统领之职,似乎也要去京都,便知他要去见那采薇姑娘,更是保护她周全,不得旁人侵犯!所以便在此等候,送袁大哥一程。正所谓:一程山水一程路,乡关更在脚下行!
袁承天道:“小兄弟,我这便要离开此地,回归中土,咱们或许再见有时!”吴新奇道:“大哥哥你们都走了,我觉得好孤独,好无聊!还有你们一个个离去都不告诉我,好像都躲着我,难道我你们厌恶?”袁承天用手抚摸着吴新奇的头顶,说道:“不是的,我们是怕你这样依依不舍,所以便不辞而别;将来还有相见之时,那时定当把酒言欢!”吴新奇仰头看着袁大哥说的真诚,不由点头道:“将来,我爹爹期刑已满,便也回转中土,咱们再见之时,大哥哥你可要做东啊!”袁承天笑道:“那是自然。好了,天时不早,我还要赶路,咱们就此别过,请你代我转告你爹爹,我们不辞而别,请他毋怪!”吴新奇道:“那是自然。”他和袁大哥执手告别。夕阳照下,将宁古塔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城中汉人和满洲人还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何时再踏上这宁古塔大城?袁承天心中如是想。
出城五十里官道之上有座客栈,建在山脚,一边是临绝壁,让人看了心中生寒。看看天色已是晚了,不能赶路,只好在此打尖。店主人见有客官上门,那自是笑脸相迎,恭请入内。只见客栈分上下层,后面有院落,枯木残枝,还有破石臼放在一株松树下,更有马厩,里面有五六匹健马正在低头吃草,显然是路过客人的脚力。袁承天上了二楼,觉得困意上来便哈欠连连,似乎睡意朦朦胧胧,心想:却是怪事,自己从来这样困乏过,难道是这几日伤心之事接踵而来之故?他翻身上榻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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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夜时分袁承天囗渴起来,忽觉窗棂边似有什么东西,黑暗之中只见一只细长竹管伸来,吹出一片白色云雾。他心中一惊:这是迷药!这是家黑店。他不动声色,又回转榻上,轻轻掩上被子,佯作熟睡。又过一刻,只听悉悉窣窣地声响,又听吱地一支窗户打开,一个黑衣人跃身入屋,着地先是伏地不动,待见四下无异样,这才翻身再起,火折子打亮,点了屋中所置油灯,见到床上的袁承天熟睡的样子,不由细细笑道:“小子,这才叫做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来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这须怪不得我心狠手辣,谁教这穷乡僻壤,生存不易。”他自言自语,自说自话,手起刀落向着袁承天心胸插落。这人得意地笑,仿佛看到了白花花银子——因为他见这袁承天衣服光鲜,气宇轩昂,非富既贵的模样,便猜想他身上必有银子和银票,这样一来,岂不发财了。
只可惜他高兴的太早了,便在他得意之时,床榻之上的袁承天不知去向。一刀落空,重重扎在木板之上。待要拔刀已是不能,因为身后有人点他后脑穴道,动弹不得。袁承天点亮油灯,只见这人殊非善类,目中闪着凶光,似乎便要杀人。袁承天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深夜行凶?”这人不言不答。袁承天笑道:“窃看你身上物事?”这人闻言面色紧张,张了张口却又咽了下去。袁承天顺手一剪,这人的衣衫尽落,还好有内衣,饶是这人也惊的出声:“你要干嘛?”袁承天嘻嘻道:“你又不是女子,怕着什么?”这人气得面色通红,道:“你……”竟尔说不下去。袁承天见状觉得好笑,从他贴身衣内搜出块腰牌,上面赫然写着“卧虎寨”,心中不由一动,这卧虎寨他亦有耳闻,是山贼啸聚之所,每每杀人越货,只是这卧虎寨在这宁古塔大城百十里之外,而且山势奇险,只有一条仅容一人过行的狭仄山道,再无他途,四面皆是峡谷,所以说易守难攻。多隆将军也曾派兵巢灭,难何总是无功而返,几次无果之后,也就不于理会。这卧虎寨的大当头也不为已甚,不去招惹有司衙门,只去乡劫略村民,以至乡民苦不堪言,奈何官府鞭长莫及,也只有作罢。他们这些恶行,袁承天在军营也时常听兵士说起过,但是军务在身,也无从顾及,而这人竟是卧虎寨的山贼,自然不能置之不理,让他们再要害人。他想到着此处,便心想自己何不剥下他的衣服混入卧虎寨,以便行动。
那人见袁承天低头想着心事,脸上神情忽来变去,不由心中一惊,以为他要杀人,不由颤声道:“你要干嘛?”袁承天见他的神情愈发可笑,说道:“你怕什么?杀人都不怕,难道怕死?”这人道:“你要杀我,来个痛快的,一刀了断,莫让大爷受那无尽的苦楚?”袁承天哈哈笑道:“小人长戚戚,君子坦荡荡!”这人眨眨眼晴,不明所以,他那里理会得圣人所说的话,也不给他解释听,心想:自己这样难免误了行程,要赶上王公公和采薇姑娘也难?可是为了匡扶正义,也只是这样了。师父不是常常说杀恶人既是行善事,因为恶人不死,好人难存,世间的大义难彰,所以不必念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了,只要行事无愧于天地也就是了,莫管别人去议论是非功过!
他伸手捡起地上衣服。这人不知他要作什么,惶恐道:“你……”袁承天嫌他罗唣,伸手点他“天突”、“哑门”二穴,一时之间不能说话。袁承天心想你莫想歪了,我岂能对你非礼?直待袁承天将自己衣服脱下,穿上他的衣服,这明白他的意图,心中暗暗心惊:这下卧虎寨可要遭了噩运,可是自己穴道被制,非但不能动弹,现下更加不能说话,你说让人心急不心急?可是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袁承天顺手将他带出客栈,走出十里开外,只见荒郊野外,抬头见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两扇木门吱呀呀左风中摇头,院中荒草丛生,不见昔日香火鼎盛,唉!这也是物是人非,心中不由郁郁生闷,他向土地公公执手一拜,心中默祷“小子多有得罪,暂将这不法之徒,暂厝于此,借用尊府,毋怪毋怪!待得事成之后再来取他!”他祷告以完,便出了土地庙,向着卧虎寨而去。
管天宗在大寨地牢之中,看着那些好人家儿女,见他们一个个貌如花开,多是美丽标致女孩,笑道对管事的说道:“我卧虎寨又增添了这许多女孩子,我看着好喜欢,养着在寨子,以备后用。”管事的道:“大当头英明神武,世所不能,事事料敌机先,在大当头领导下咱们山寨好生兴旺,可比先前强之可止千倍!”管天宗哈哈道:“好,好!贾管事这里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贾管事低头躬腰去了。
管天宗见他去远了,自语道:“人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还不是怕死?奇怪,明明我知道他们说的话不尽不实,却也喜欢受用!看来世人皆是‘苦口良药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果不其然也。”忽然他又想起什么,又自言自语:“今次,小钻风下山,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却原来在客栈要杀害袁承天的贼子叫做小钻风,这自然是他的绰号,真的名姓袁承天已迫他说出来,叫做黄发祥,是这卧虎寨主手下得力的一个干将,专一下山刺探情况,以为将来下山打劫作准备。现在已是一天,不见回来,心中兀自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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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天穿上他们山寨喽啰的衣服,又易容成黄发祥的样,相貌虽可瞒过,声音却难,他故意哑着嗓子说话,这样便可混过去。果然不再有人怀疑。管天宗见他来了,说道:“你此次下山,可有收获?”袁承天见这管天宗虬髯大脸,手背黑黑的毛,说话声大,尤如敲钟。他知道此人表面粗鲁,实则谨小慎微,做事有分寸,否则他岂能坐下这卧虎山寨主之位,所以自己不可大意,不露马脚,等待时机一把火将他们专一害人的山寨烧成白地!
他正想着心事,不妨这管天宗道:“黄发祥你怔什么神,还不去后面地牢看看那位姑娘如何?”他又自语道:“她也直倔强,我只不过让她做我的山寨夫人,又有什么不好?她偏偏执拗,这几日不吃不喝,现在也知瘦成什么样子了?我委实担心的很?你快去。”袁承天心中好生奇怪,他所说地牢中的女子都又是谁?他自然不明地牢所在,好在他在制服那黄发祥之时从他口中得知山寨和他要好的伙伴,便说道:“寨主,我要杨聪和我一同起。”管天宗道:“好,那样也无不可。”
地牢深幽,只见杨聪一般少年心性,时不时用气吹他耳朵,让袁承天心生异样。不时回头看他。杨聪却格格笑道,声如二八女子,道:“发祥,你记不得去年上元节咱们所发的誓言?”袁承天那里会晓得?杨聪见他不知所以然,便用小手锤袁承天肩臂道:“你可莫学世上那些薄悻的人,否则我可不依?”袁承天心中一惊,看他媚眼如丝,脑海闪现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杨聪有断袖之癖,龙阳所好,坏就坏在自己此时佯作黄发祥,自己该当如何是好,是虚以委以还是拒人千里?假如虚以委以实非自己所愿;如若拒人千里之外,难免便漏出马脚,计划一切全空。杨聪这时伸手拿住袁承天的手,忽然道:“发祥你的手几起如此,先前是光滑如脂……”袁承天心中生厌,可是又不能表现强烈,只好说道:“下山时不小心划伤的。”杨聪道:“天祥,你以后可要小心,你受伤了,我心痛。”袁承天如果此时不是利用于他,便要提掌拍死他,实在有些忍受不住。因为地牢阴暗,油灯忽明忽暗,所以杨聪对袁承天的异样并未发觉,心中只以为眼前之人是那个心心念念的黄发祥。
走到地牢尽处,向左一转便豁然开郎,是一间大牢,木栅栏里是一张床,墙壁粉白,还有一株株花儿在开,不像关人的囚牢,反而像是闺房。袁承天心中诧异,心想怪哉!他向里一张,险险叫出声来,却原来里面是紫薇姑娘,只见她憔悴了不了,几日不见,几乎判若二人,目光之中满是迷茫。杨聪打开牢门,笑道:“姑娘你何必执念呢?你口中的袁大哥未必知道你关在此间?既是知道又能怎样,你还不是一样成为寨主夫人?那是木已成舟,便是他赶来也是无济于事?好姑娘你还是从了我们寨主,以后可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何苦不知时务,偏要与寨主作对?寨主他老人家的性格也是有限的,惹急了我怕他情急之下,失去耐心,杀人也是有的!姑娘三思后行!”
采薇姑娘抬头看了看他,又转头看袁承天,她自然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她念兹在兹的袁大哥,还以为是那个可恶的黄发祥,怒道:“你是不是也劝我作寨主夫人?”袁承天无言以对。杨聪道:“你狠什么?又不是我们的意思,这全是我们寨主的意思,你冲我们发什么火?”言下之意自是说有本事找我们寨主。采薇姑娘气极,戟指道:“你这恶人……”忽然眼前金星乱转,堪堪晕倒,脚下轻浮,显见是给她下了疏筋软骨散之类的药,不然也不会不上手镣。袁承天害怕她气血攻心,性命有危,便手搭她手寸关节穴道,然后以气运力,然后上行点她臂弯内侧“尺泽穴”,这“尺泽穴”以泽命名,实有水之寒凉之性,再者尺泽穴为手太阴肺经之合穴,五行为水,合水穴应对内腑,此穴主旨清热解毒,通络止痛之功能;又取其小手指处的少泽穴,以内劲冲开少泽穴经脉,此穴为小肠经井穴,此穴对于神志不清者皆有作用;又拿她前谷穴,此穴属手太阳小肠经,此为荥穴,五行属水,主治癫狂不清,目痛头痛,手指麻木,不能举动,胸脘胀满,诸种病症;又取拇指内侧一分处鱼际穴,五行属火,主治吐气困难,不能发声。袁承天以玄门正宗无上之正气导入此诸种穴道,打通受阻滞迟之经脉,五行相荣,迫出采薇姑娘体内之毒,虽然不能尽去,亦是大有作用,不出片刻,便神志清醒,张口便要喊“袁大哥”,可是待看清眼前之人,便又失望。杨聪看这昔日伙伴平常也不见有惊人之处,而今手法出穴之准,运功理气之一气合成,心中惊呼这黄发祥兄弟真是了得,——其实他那里知道眼前之人却是袁承天,那里是那个黄发祥可堪比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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