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温平沉思了片刻:“我会找竺师师。因为没有了阿姊,以我现在的力量,别说回大兴,我身无长物,靠着阿姊留下来的家当也很难经营自己,所以只能依赖竺师师,而且是……全盘的依赖。”
杨菀之点了点头,示意辛温平继续说下去。
“所以如果她真的想护着阿姊,早在钿奴被毒杀、厨子被处死时就可以出手,而不是等到辛温泰……”辛温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如果你和钿奴都死了,竺师师还能以此作为辛温泰的把柄,拿捏辛温泰。因为一直以来辛温泰在明,她在暗,她一直在抛诱饵,引诱辛温泰上钩!而辛温泰因此被拿住了死穴,我又因此依附于她,日后必然处处受她掣肘。她只要在恰当的时间把辛温泰毒杀‘二皇女’一事抛给陛下,再将实际上还活着的我推出来,辛温泰将会大失圣心。而我又在她的谋划之下积极争夺皇太女之位,原本身份就难服众,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她一面捏住辛温泰的七寸,一面对我实行捧杀之策!”辛温平咬了咬牙,“阿姊,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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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菀之点了点头。她其实不像辛温平想得那么多,她只想到竺师师想要控制平儿这一层,至于后面拿捏谁捧杀谁,她确实没有想到。不过平儿比她精明,平儿能想通,那就是好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我没死,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幸运能从暗道里逃出来?”杨菀之继续抛砖引玉,其实这种后果,她也没想明白竺师师要怎么收拾。
“如果我是竺师师,”辛温平沉吟,“首先我会把这件事暗暗宣扬出去,赌一把,赌你会不会为了贞洁和名声自裁。”
毕竟辛周朝女子地位虽然提升,一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依旧很难拔除,还是有许多女子会为此所累。哪怕错的并不是她们,依旧会被人嘲笑,被口诛笔伐,好像女子活着就只是为了自己确定的或不确定的丈夫保留贞洁一般。
辛温平:“如果你死了,计划如前。”
杨菀之认可,这些是她想不到的。只是事已至此,她去纠结那已经失去的又有何意义?无论是竺师师还是辛温泰,都太过看轻她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她有更大的抱负,有未尽的事业,有需要保护的家人,忍辱负重而已,又有何难?她若是死了,才是叫那些人白白看了笑话,才是真的轻贱自己。
而他们,也休想借此摧毁她、控制她!
“但是如果你不愿意死,她会以一个高位的姿态出现,展现出她作为未来太子妃,也是太子正妻的风范来。”辛温平越说脸色越难看,“辛温泰如此肆无忌惮,说明他并不是初犯,或许背地里还强迫了不少女子。竺师师想对付他,不可能不知道。她应该早就想好了,把你抬进东宫,顾虑到我的话或许会给个良娣的身份。但是正妃未进门,太子也还在孝期,这肯定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她会以此为借口把你接走,先养在自己身边。这样以后哪怕你入了东宫,也是她的人,辛温泰不会再宠幸你。若阿姊只是她所以为的那种人,你要想在东宫活下去,自然只能依附于她。如果你依附于她,自然而然地,她也拿捏住了我。”
辛温平说罢,喃喃道:“可是阿姊,这样一来,不也是你说的挟恩图报吗?”
杨菀之叹了一口气:“平儿,我说你挟恩图报钿奴是不能完全控制住她的,原因恰恰就在你和竺师师的差距。她有地位、权力、金钱、人脉,这些都是资源,也是她能控制你的手段,你有什么?”
“我……”辛温平哑然。
“平儿,你现在斗不过竺师师,也斗不过太子。”杨菀之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你生了和你能力不匹配的野心,德不配位,必有祸患。你心里觉得阿姊早早辍学,帮不上你,所以自顾自地埋头谋划,结果为他人做嫁衣。但是你可曾想过,阿姊离开县学的时候,和你现在是一样的年纪。你真的比阿姊多读了书吗?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阿姊。”辛温平低下了头,“我错在不相信自己最亲近的人,反而被眼前虚假的利益蒙蔽,最后害了阿姊。”
“不止这个。”
“我操之过急,忘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我还太过傲慢,自视甚高、眼高手低,错误地高估了自己的价值。”
“还有。”
“还有?”
“你对我表现得太在乎了。”杨菀之轻声说道。
辛温平反问:“可是阿姊,你是我的亲人,我不在乎你,我在乎谁?”
“平儿,你最大的优势恰恰是,我不是你的血亲。”杨菀之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此时的冷漠,当她把自己抽离出事件,从第三方的视角冷眼旁观时,很多事情都想通了。
杨菀之:“平儿,你可记得阿爹走后,在赵大人之前接任的那个王工曹王乐明吗?”
“有点印象。”辛温平点了点头。
这个王乐明当年被爆出来一桩贪污案,利用他的随侍要挟他随侍的父亲、也是当时维扬县户曹手下的一个小差役,为他“行方便”。那随侍是家中独子,因为家贫救母,卖身为奴,当时那位父亲正在边疆服兵役,等到回家却知晓这等噩耗,自觉愧对妻儿。因此,王乐明拿捏住了这一点,让这个差役为他做各种手脚,甚至调换了营造的木材,倒卖出去,用廉价的陈木以次充好。好在被人及时发现,才确保了营造无虞。当时正是长生年间,辛周律还很严酷之时,东窗事发后,王乐明和那随侍的父亲都被处以绞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