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只是大家都觉得这李家人虽然有错在先,李娘子做事未免也太绝了。况且那何大人,都说是向着女子更多,凡是女子告官,求到何大人身上,一准儿是向着那女子的。”
掌柜的还想再说下去,钱放及时地止住了话头:“总之李娘子的家人最后依照买卖人口判了刑,还要赔李娘子一大笔银子。没有办法,只能将酒坊卖了。但李娘子有人脉啊,转了一手,酒坊还是落在了她手里。现在已经是会稽郡最大的酒坊了,就叫李娘子酒。上个月我才去过会稽郡的商会,她恐怕要做下一任商会的会长呢。”
杨菀之哀叹一声:“这李家人本就是自找,逼着李娘子给人做妾时怎么没想着做人留一线呢?到头来李娘子本是受害者,却要被旁人口诛笔伐,还同情起那群加害者来。再说何大人断案,定是清清白白,本就是女子受了委屈,怎么非得从女子身上摘出些污点不可?”
掌柜的自己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杨大人莫气,是小的喝了些酒就口不择言,惹得杨大人不快了。”
杨菀之却是有些郁闷:“我何故与你置气,本官心眼没那么小。”
嘴上是这么说,内心倒是清楚,这掌柜的嘴上道歉也不过是碍于她身上的这一身官服,只是她也没法改变他的想法,说多了也不过白费口舌。
只是如此一来,原本热络的饭桌一下子冷了下来,钱放挑了好几次话题都没能让气氛回暖。酒足饭饱,钱放先送杨柳二人上了马车,他在后面轻轻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连连摇头:“咱们做过好几次生意,你说想和这二位大人牵线搭桥,我呢也是仁至义尽了。早就同你说过,柳大人不好惹,杨大人是更不好惹,你机会没把握住可怪不得兄弟啊。”
回城的路上,杨柳二人也很自然地聊起了何瑶。
“何大人再过些时日该调回两都了。”
“是啊。”柳梓唐点了点头,“师父也很看好她。依我所见,圣人应当会让何大人再去都畿道一个任期。”
何瑶与柳梓唐同年入仕,不过何瑶入仕时已经二十六岁,如今年过四十。这个年纪正是一个官员最好的年纪,大司寇王恩今年五十有七,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不出意外的话,辛温平会等王恩告老,给何瑶腾位置。不管怎么样,王恩的仕途是到大司寇为止了,要么告老,要么给他一个闲官养老。
许无患的大冢宰也没几天了,杨柳二人虽不在京中,却也听见一些风声,恐怕辛温平过一阵要拿许无患开刀了。就看许无患会不会选择明哲保身,主动请辞。不过许无患这个大冢宰和竺自珍相比,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顶多是被外调。而下一任大冢宰的位置却未必是公孙冰,如今在朝中窦漪的呼声也很大。
“不过不管是师父还是窦大人,大家的方向都是一样的。”柳梓唐道。
“我还是更希望公孙大人能上位。”杨菀之耸了耸肩,“虽说窦大人对我很好,但只有女子才能体会女子的苦。窦大人能做到的,公孙大人也能做到;公孙大人能做到的,窦大人却未必能行。”
“你倒是比我更像师父的弟子。”柳梓唐轻笑,“这话师父也对我说过。”
旁人都觉得公孙冰视柳梓唐如亲子,日后定会不遗余力地托举柳梓唐,但只有柳梓唐清楚,在师父的心里,因为他是男子,所以他始终有一个上限。在辛温平心里也是一样。好在,他野心不大,所求不多。
杨菀之会心一笑:“我倒是希望我是公孙大人的弟子呢,只可惜我没有那个才学呀。”
车窗外,钱塘郡灯火阑珊。杭州不像绵州,绵州人爱吃爱玩,绵州的宵夜摊子能一直开到亥时宵禁才收摊,还会有在自家门口打着灯打雀牌的牌友,恋恋不舍地被守夜的夏官赶着回家。钱塘郡的夜生活似乎结束得很早,路边看不见宵夜摊子,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在自家点灯。街道上只有匆匆往家赶的行人。除了酒楼和药店,也没有铺子开门了,甚至好几家酒楼都在清扫大堂,一副就要打烊的模样。钱塘郡的宵禁时间也比绵州早了半个时辰。
“如此看来,还是剑南道的人更爱玩。”杨菀之嘀咕了一声。
“咱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的呀,那会儿在维扬县,过了戌时正,街道上就没什么人了。”柳梓唐道,“那会儿咱们住一条街,安静下来时谁家门口有动静都能听着。我晚上最害怕听见敲门声,因为我知道十次有九次都是营造司大半夜找你。然后你就要连夜去挖沟啊、修桥啊,然后就能听见林婶子和平儿讲话,有时候会把周子煦吵醒。你应该不知道,周子煦睡觉有毛病,一被吵醒就睡不着,然后半夜点着灯念书。我俩的房间中间就隔了一堵墙,他念书,我也能听着……”
“也是,”杨菀之已经很少去回忆维扬县的过去了,那些回忆里的杨菀之好像已经不是现在的她,更没什么值得她留念的,“那时候对我来说没什么宵禁可言,只要营造司叫到我,穿上工役的那身衣服,就要顶着月亮干活儿。”
“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这才到哪儿啊。”杨菀之笑笑,今天在望湖楼吃得倒是饱,这会儿真有些困了,索性倚在了柳梓唐肩上。他也习以为常地由她靠着,两只手牵在一处,袖袍也叠在一起。
马车缓缓驶进吴山脚下的小院,月光笼罩在钱塘郡上,秋末的蚂蚱发出最后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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