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竺自珍正在跳脚的时候,辛温平正坐在郡主府的水榭里赏鱼。辛尔玉苦着脸坐在她对面,对着眼前的棋局抓耳挠腮。辛莫风看着儿子急得额角冒汗的样子,不由对骆清清道:“夫人你说,咱儿子笨吗?”
骆清清扫了一眼桌上的棋局,辛温平三分力都没使出来,这会儿已经开始喂鱼了,辛尔玉这一步棋久久还没落下。她摇了摇头:“反正不聪明。”
“唉。”辛莫风叹气。不怕自家孩子笨,就怕别人家的小孩太聪明!
要知道,自己那个圣人堂弟暗搓搓向自己炫耀了太多回。也是,这天下没有一个父母能够免俗,自家孩子连中三元,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要炫耀好久的。
不过,自己这个做叔叔的,也算是看着这个姑娘长大,心里多少有些隐秘的骄傲:你这当爹的只是享受了成果,我可是出了几分力的。但他与辛温平倒是装作刚刚认识一般,只在私下有交集。所幸,杨菀之管圣人将这郡主府要来了,因此他们叔侄二人在洛阳也更方便地接头。
见辛尔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走下一步,辛温平和蔼地拍了拍小堂弟的头:“今天就到这里,你慢慢琢磨吧。”
辛莫风知道这是要聊正事了。他摆了摆手,屏退了下人,亭子里只留了他们四人。骆清清凑到儿子身边和他一起琢磨那步棋,辛莫风则开口道:“我听内史府的人说,竺自珍将念寺桥的事情也扒出来了,肃政大夫一口屎盆子扣在杨大人身上,说她牝鸡司晨,才会使得营造屡建屡毁、坎坷不断。咱们还不出手吗?”
前有柳梓唐,后有辛温平,如今的内史府,亲近辛温平的人已有不少。
哪怕辛兆一直想保杨菀之,但牝鸡司晨确实是他心中的一个痛点,一件事被人提多了,他也会慢慢瓦解自己原本的立场。辛温平却没有想着第一时间去出面解决,而是任由竺自珍和父皇拉扯。她抬眼看了一眼远处耸立在天际的明堂,轻笑了一声:“不用担心,这里是洛阳。”
她和阿姊的大本营。
辛温平缓缓开口:“竺自珍现在是该着急,许无患、王毅丰和姚靖仇都想着能把他的位置顶下来,我看尉迟御也急着上位呢,只不过尉迟御现在盯着的是小司马的位置。但竺自珍越是着急,就越是办不成事。他可别忘了,父皇每次抬眼看见这明堂,就都会想起阿姊的本事。他竺自珍做大冢宰之所以这么久,自然是因为无功也无过。他在这个位置做的事情,还不如他做山南道司寇使的时候做得多。而明堂就是阿姊的记功碑!”
“姚靖仇胃口真大,坐上大司马的位置不到一年,就想着那大冢宰的位置了。”辛莫风叹气。
“没关系,这个位置,我让他坐。”辛温平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
“啊?我还以为,你会把许无患推上去……”
“叔父,这世上,来之不易的东西,才让人珍惜。”辛温平摇头,“他若是觉得我给他,不过易如反掌,那他就不会念着我的好。只有让他看到这大冢宰之位,以他的本事根本拿不到,而我,为了他,尽心争取,助他位极人臣,他才会感谢我。这许无患是只狼,想要把狼驯成狗,光是给肉可不行。”
辛莫风望着小侄女深邃的眼神,不由打了个冷战。
许知远送辛温平姊妹离开时,给了辛温平一本《鬼谷子》,说河曲书院的先生要考她。后来辛温平才知道,为什么公孙冰和窦章可以称为大儒,河曲书院也有很多“大儒”,可这些人里偏偏没有她的师父康成映。康成映教她四书五经,只是为了应付科举,而康成映真正的思想、立场,都来源于法家和纵横家,所以,他在河曲书院的地位很高,却只有辛温平一个学生。康成映带着辛温平读了《荀子》《韩非子》《战国策》,读《苏子》《张子》《商君列传》,而这恰恰是最适合辛温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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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义礼信,这些话对她阿姊讲,她阿姊是深信不疑的。但辛温平不信。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人性驱利,有利益,人们才会追随她;有了经济基础,人们才会有教化。辛温平自己就是从小县城出来的,又在寒门学子中隐身数年,她相信那些被儒学浸淫的人确有如阿姊一般以仁爱为己任的,可她也看到太多贫穷造就的悲剧——就连这次打生桩的惨案,十两银子一条的人命,不也是贫穷造就的吗?
贫穷造就无知,无知导致他们不知法、不懂法,悲剧酝酿更大的悲剧。
所以辛温平入朝以后,除了整顿律法,还在推进《辛周律》的普及教育,她甚至寻了几位学者,将《辛周律》编成数条儿歌,作为蒙学启蒙之用。同时,她还提出了另一条改革:取消商人贱籍,鼓励商人之子积极求学。但此条法案受到反驳声音太多,辛温平一时也没能针对那些反驳的声音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就暂时搁置了。
而《鬼谷子》里学到的那些,已经被辛温平活学活用,投入了官场斗争之中。辛周虽然一统天下,但官场是四分五裂的,竺自珍妄图联合竺派挤兑辛温平,辛温平交好许无患,便是她的连横之策。她要将竺派打散,重新打回九姓十三家。贺兰家已经是囊中之物,京兆许氏也快要投诚了,太原王氏还有王文珍这颗棋子蓄势待发……
而她手里还有一记杀招,可以直接让竺自珍再不能入这中央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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