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何朵哀哀戚戚地读完,对着父亲的灵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还没来得及从情绪中抽离出来,春雷和队长何东辉已经在大声吆喝着家属:
“家里的人过来了,要封口了,快点儿着!”
姐妹二人赶紧快步进入灵堂里面,何家一大家子男女丁也都纷纷聚拢过来,沿何胜军的棺材围成了几圈。
棺材被架在两个小长凳上,距离地面有一定高度,何文何平个子高,何朵和许娇兰则需要踩着小板凳方能看到棺中的情况。
“慢点儿着啊,来,一二,走!”
七八个男人小心又吃力地移开棺盖,拿掉了压在何胜军遗体上的冷冻器。一番操作后,何胜军的遗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由于之前冷冻的操作野蛮又简单,导致棺内因温差产生了一些细碎的雪渣。这些雪渣填满了何胜军的鼻眼和口腔,让他原本就有些微睁的双眼和微张的嘴巴显得更加凄凉。
何胜军的死,从他本人不得不接受的那一刻到现在,都让何家人无法真正安心。一生要强的他,至死都不愿接受生命结束的现实。匆忙的死亡让他没有机会调整自己在世人眼中最后的形象,而今连遗容都这般这凄冷寒酸,且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众人面前。一切的一切,都加重了他“可怜”一生的定义。
何朵想再握一握父亲的手,帮他清理一下脸上的冰渣,却怎么也无法伸出手。她怕手指触碰到父亲遗容的那一刻,自己就会歇斯底里地崩溃过去。她怕父亲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一周前刚离世时的感觉,她害怕那未知又强烈的陌生感让自己失控。
倒是许娇兰熟捻地伸出手,一点点拂去丈夫脸上的冰渣,轻轻说道:“咱的人,你放心的去吧!家里头没啥要操心的,我们都会好好的。”
按照规矩,封口前的最后一面主要是亲人可见,关系远的人要让着亲人,更远的则也没必要守在棺材边看热闹。除了亲人,只有几个协助下葬的村民可以一起围观。且封口时所有人都不能哭喊,以免惊扰逝者。
何朵憋着泪,努力看着父亲的脸,既希望可以牢牢记住他最后的一切,又有些担心父亲着略带酸楚的遗容引得别人唏嘘,实在怜惜不已,只能不断地在心里祈祷。
“烟,朵朵,烟呢?”何文低声问道。
何朵一个回神,连忙说道:“和酒一起在地上的黑色袋子里,没有吗?”
何文低头找了一下,很快便拿了上来,有条不紊地掏出袋子里的东西,交给帮忙的风水先生装入棺中。
“还有扑克啊?”春雷小声说道,语气里颇带调侃。
“有扑克好,军子哥爱打扑克爱喝酒,这下好了,抱着扑克和烟酒,慢慢享用,没人抢!”另一个帮忙封口的村民说道。
风水先生是个满头白发的耄耋老人,一身中山服,格外正气凛然、仙气飘飘。老人把烟酒扑克牌等物一一放置到何胜军的胳膊两侧,固定好。再接过来何文递出的两个荷包,仔细装到何胜军寿衣的口袋里。荷包里分别放了一张一百元和一张五十元的现金。
按照红西乡的风俗,人去世后身上要稍微带点阳间的钱币,图个吉利。何朵当时本想一次性放一千块,被何文果断拒绝了。用何文的话说,十年前奶奶就是因为封口时放了几百块现金,才导致有人惦记而挖坟偷钱。如今为了父亲泉下安生,千万不能因为迷信心软而埋下祸根。
何胜军的寿衣从里到外共三层,每一次层的外套都不扣扣子,只是整整齐齐地对好。许娇兰也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只知道这是风俗。风水先生把原先盖在何胜军身上的旧被子拿出来扔到了地上,只留下了新买的被子。
棺材很小,被褥和寿衣等虽然都是很廉价的物件,却也已经把里面塞得几乎满满当当。被子盖好后,风水先生把事先准备好的金色纸元宝一袋又一袋倒入棺中,平均地铺在何胜军的身上。全部弄好后,棺材里已经堆放的很满。
“差不多了,封吧!”
风水先生说完,棺材盖重新被推了上去。噼里啪啦砸钉子的声音无情又密集地响起,何朵等众家眷一起下跪,放声大哭。
“这么大的声音,爸会不会被惊扰到?要永别了,爸以后就要被永远困在这个小棺材里面……如果爸泉下有知,会不会害怕和难受?”何朵心疼不已,已经伤心到哭不出声来。
几分钟后,春雷大喊一声:“所有人,跪到外面去,留下路通行!”
众人一边哭着,一边紧张地退到灵堂外面。如此焦虑又揪心地等待了十来分钟,里面抬棺的吆喝声响起,棺材在十几个大汉的抬动下被缓缓移出。
“孝子孝孙们前面开路!走快着点儿!”春雷和何东辉大声呼喊着,何朵等人不敢怠慢,纷纷提着柳杖在前面快步前行。
众人把棺材放到一个三轮车上,由何平的发小二强驾驶着,缓缓驶往墓地方向。
送殡的亲眷队伍由何平打头,何朵何文站在第二排,其他人依次向后排列。陪同送殡的仪仗队跟在马路两侧,边走边往路两边丢放裹了煤油的玉米瓤。众人每快步行走十几米,便要回头朝着身后的棺材跪拜,等棺材开近,再继续站起来快步小走。如此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