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二十五年,天子下诏,急召江南御史左彧回都。
“哒哒”的马蹄声回荡在寂寥的官道上,只剩下遍地被卷起的白烟灰尘,奔驰之快,足见驾车之人的焦急。
算起来左芫已经许多年未曾回平都了。颠簸的马车上,少女轻快的摸了一块点心席卷入腹,却也瞒不过主座上之人。
“马上到平都了,天子脚下,尔玉要记得,不比江南。”
“女儿明白。阿爹你已经说了一路了。”少女口中还塞着点心,只囫囵回了一句。
面前才不过及笄之年的少女是如今左家一脉唯一的嫡系之女,大昭历来的规矩,左家女,主中宫。先祖用尽满门之力争来的荣誉,左彧却觉得直至后代,已然是枷锁了。好在女儿稳重,这般小女儿的心性也从未露于人前。
马车驶停在皇城下,已经临近黄昏。雄伟的宫殿在夕阳余晖的映衬下愈加金碧辉煌,给这座皇城更增添了几分色彩,永安帝身边的贴身内侍徐前已经早早候着了。以徐前今日的地位,原是不需要他亲自出来相接的。
“左大人,陛下可等了好一会了,快随咱家进去吧。”一瞧见带有江南御史名号的车驾,徐前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见马车内就左家父女二人,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此番,怕不是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怎么还劳烦徐中使亲自出来相迎?不知此次陛下急召,是平都出什么事了?”左彧边走边向徐前打探当前的情况。他年少时是永安帝的伴读,与徐前也是多年相识,说话也不曾顾及许多。不过左彧心里也跟明镜一般,能让徐前亲自出来接的,自然不是他的面子。
“大人客气了。待会瞧见就知道了,事关中宸,洒家可不敢多说。”这位徐公公在宫中汲营多年,早就已经成了精,就算与左彧相识多年,也根本不肯向别人透露半句今上的情况。
“阿父去拜见陛下,我不好跟随,不知公公能否派人领我去拜见太后娘娘?”在临近龙祈殿时左芫对徐前讲道,言语之间客气的很。许多年没回平都,左芫一人也不敢在宫中乱走,才想着去太后处候着。
早就听人说过这宫中最不能得罪的不是皇亲贵胄,而是这群内侍。天子近前,更是让人不容小觑。有时候要人性命的更有可能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
“左大姑娘稍安勿躁,您可不能走,陛下可是早早叮嘱了要见您的。”许是左芫的言语客气,徐公公对左芫的态度也很是温和,只是左芫总觉得这徐前的态度有些奇怪,过于恭敬了。
话都已经这么说了,左芫也就只能随同着去见陛下。
龙祈殿内,天子的身侧正有一位宫妃模样的女子端着药碗候在一旁,刚进殿中就是扑鼻而来的中药味。永安帝方临,是北朝仁宗的嫡长子,太子继位,算得上是一生顺遂,在政务处理上更是青出于蓝。
“陛下醒的晚,药有些凉了,既然左大人到了,你们先聊着,臣妾去把药热一热。”面前的人说完就捧着托盘离开,盘中放着的仅是一小方碗,经过左芫身边时还朝着左彧轻轻颔首。
等人走近了些,左芫堪堪看清楚这位宫妃的模样,发髻并不算繁琐胜在端庄,服饰很是华贵,贵妃衣制。方临后宫里能对得上号的也只有郁氏,蜀王方裔的生母。皇后早年去了后,今上便再没有立后,郁贵妃算是后宫位份最高的人。擦肩而过扑鼻而来的是桂花香。左芫在江中就常闻见,庭院内更是种了一大颗桂花树,每年都花香四溢。
“臣(臣女)左彧(左芫)拜见陛下。”左芫与父亲一同向陛下见了大礼,随后方临就屏退了殿中的所有人,只留了徐公公在一旁侍候。
“徐前,扶朕起来。”方临边靠起边让左芫父女起身:“左卿一路劳顿,辛苦了。若不是实在等不及了朕还以为。”
“陛下言重。若是担心江南灾情的事情,臣已经处置妥当,陛下放宽心。”如今正是酷夏,江南地区本来就连年水患,可若是陛下仅仅为了江南地区的灾情,说出来左芫是不信的。可若不是,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至于陛下心中所想,她的身子禁不住车马劳顿,估计要晚几日了。”
“无妨,无妨。就这几日,朕还是能撑住的。”方临听了左彧肯定的答复这才放下心。
“你的能力朕自然是相信的,只是良臣,朕时日不多了,除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玺了。太子才走,今后无人再给他铺路。阿玺他无人依仗。”良臣是左彧的表字,而陛下口中的阿玺应该是太子的嫡子方玺:“阿玺毕竟也是你”
方临话音方止,左彧就接了上去,二人之间仿佛有种默契一般。
“陛下放宽心,皇太孙自小聪慧,一定能迎难而上。臣自然也会帮扶。”
“旁边的是小尔玉吧。朕记得当年你去江南的时候尔玉才十岁,如今也长大了,许人家了吗?”方临没有接话茬,反而把目光看向了左芫。这话也是多余,左芫才刚刚及笄,不曾来得及许人家。
“祖上的规矩良臣应该还记得吧?为着这个规矩,朕这些年没顾着那些虎视眈眈的朝臣,阿玺也至今没有立太孙妃。”方临说完侧目看向左芫,露出了自以为善意的笑容。
“尔玉还小,也不曾许人家。不过当年阿姐说,左家的姑娘是该嫁给自己中意的人,陛下应该不会忘吧?至于太孙妃,陛下当年不也是吗。”说完笑了笑。左彧还是记恨当年的事情,即便方玺再如何亲近,这口气也出不出去:“何况哪有什么规矩,不过是默契而已。只要陛下说没有,就是没有的事。”
又是默契,这俩个人说话跟打哑谜一样。
左芫趁着二人交谈的功夫,抬头瞟了一眼方临,是有病容,但更是落寞。北朝君王向来专情,仁宗那朝左家是没有嫡女的,帝后鹣鲽情深,方临继位也没有什么夺嫡风波,他的一生是顺遂的,若真是有什么不顺,也只有那一件了,只那一件,就是惊天动地。如今看这样子,这次急召,估计是今上真撑不了几日了。
帝王的咳嗽声打断了左芫的思绪:“朕再好好想想,你们退下吧。”
左芫不明所以,和父亲一同退了下去,可临走时却轻微的听见那位病入膏肓的君王说了一句:“当然记得,她说的每一句都不曾忘记。“
“父亲,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您年前就已经述过职,如今又千里迢迢叫来了,却什么都不吩咐。”左芫又轻声嘟囔一句:“陛下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在宫中要谨言慎行,你这满口胡言的毛病是从何处学来的。”左彧并没有回答问题,反而还将左芫训斥了一顿。
父女二人在临出宫的时候却看见又有一架马车驾进了宫中。左芫认得那驾马车,“蜀”字刻印,是方裔的车驾。只是蜀王方裔此时不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封地,怎得也来了平都?左芫再抬眼看父亲,他却只说了一句:“走快些,回驿站。要变天了。”
是啊,乌云密布,好像是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