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在六号画作前稍作停留的片刻,便引得周围七八个人围过来。毕竟能听见书画名家点评画作,也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只见徐巍轻触布画上的粉色菡萏,上面丝线织绣的纹理排布精致秀美,菡萏浮凸于底布的水面之上,不是简单的平面图,反而栩栩如生般笔直挺立于水中央。
粉色菡萏旁是嫩绿的荷叶,许多片相连且形态各一地叠绣在一起,像被微风拂过后荷叶摇曳,中央还有莹润滚圆的水珠,用了浅色丝线勾勒出轮廓,在成片的荷叶间若隐若现。
布画用的皆是荷叶梗中的抽出的藕丝纱线,离得近的人能轻轻嗅到一阵若有似无的荷香,眼前的布画瞬间灵动起来。这幅布画不仅在视觉上利用多层纱线绣出立体浮雕般的效果,更在嗅觉上让人如身临其境。
“这幅画的初看平平无奇,细细品来它充分调动了观者的五感。看画不似画,是从江南莲塘里采来的一截藕香。”
徐巍将这布画上隐藏的细节娓娓道来,身后围着的众人才品出这幅布画的曼妙之处。
那卖字画的白先生跟在徐巍身后,适时地逢迎拍马:“徐大师所言极是。我等初看眼前这幅布画,就同那牛嚼牡丹一般,虽觉鲜活有趣,却品不出它妙在何处。徐大师一番详解,真如拨云见日啊!”
徐巍听惯了旁人的溜须拍马,不在意地摆手笑笑:“各花入各眼,我也只是说出我个人的一点拙见,各位见笑。”
尽管徐巍一番谦虚,仍有五六个人听完他的点评后,将手中红券投入六号木匣中。
姜瑶唇边不自觉溢出一抹微笑,双瞳含水盈盈望向谢不言,饱满的脸颊像一颗蜜桃。
“咱们有十票了!多亏了徐先生一番点评。”姜瑶笑得露出牙花,颊边的酒窝都加深了。
来江州之前,姜瑶想到书画会上要与徐巍比试,还颇有压力。没想到徐先生如此正直无私,大方地向旁人点评赞赏她的画作。
她脸上自信雀跃的笑容,比日光更耀眼夺目,令谢不言心头一震,目光不自觉加深几分。
“你一直都做得很棒,我相信你会赢。”他从容肯定道。
旁边执扇的青衣男子听到姜瑶和谢不言的一番对话,嗤笑一声,不屑道:“一介女流,拿下十票便洋洋自得,全靠徐先生抬举罢了。这布画虽有些巧思,但离夺魁还差得远呢!我瞧前头一号的布画就华丽精美得多。”
闻言,姜瑶脸色一暗,仿佛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她握紧拳头,不甘示弱地回击道:“徐先生说得好,各花入各眼。你喜欢谁的画,只管给他投票便是。难道说,我一介女流得了十票,便碍了你的眼,赢了你,让你很不舒服?”
“你!”那青衣男子气急败坏地收起纸扇,指着姜瑶,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伶牙俐齿地反击,脸涨红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谢不言面沉如水,凉凉地盯着那青衣男子。
那人被谢不言瞧得心里发毛,嘴上不敢再造次,甩袖离开,愤愤地走去一号画作前投了一票。
“你别往心里去,他就是嫉妒你。”谢不言目光落在姜瑶攥紧的拳头上,料想她心里不好过。
姜瑶下颌收紧了,纤长的眼睫遮住眸中复杂情绪,唇线抿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可能吧。是我高兴得太早了,我这点巧思算不上什么。”
她方才自信洋溢的笑容一扫而空,低垂的眉眼间堆满落寞。
她的落寞像一根刺梗在他喉头,是强咽不下的难受。
谢不言忍不住出言解释:“先前我留意到,那青衣男子的画作就是你旁边那幅舞姬乐宴图,一看就是仿前朝名画家的作品,落于窠臼的画作自然无人喜欢,除了他自己没人投票。看到你得了十票,他自然妒恨得牙都咬碎了。”
谢不言的这番形容,让姜瑶想起方才那男子气急败坏的模样,可不是牙都咬碎了么。
她以手掩唇,低头发出簌簌笑声,轻盈悦耳。
姜瑶平复好心情,目光在四下环视一周,有些好奇徐巍这次画了什么来参评。
她拉着谢不言的衣袖,走到一幅幅画前仔细浏览,猜想哪一幅是徐巍的。
姜瑶记得徐巍在溧水镇送给她的画作,隐约显露着他运笔的习惯和绘画的风格。从头一路看过去,她细细打量每一幅作品,好像都不是……
直到第九幅作品,一副江南百景图,描绘着江南水乡里劳作耕耘的老农,挑着扁担的商贩走卒,鳞次栉比的沿街招牌,浓厚的生活气息从画作中扑面而来,画笔的落笔和转折处都极似徐巍的风格。
姜瑶颔首轻笑,旋即转头对谢不言断言道:“徐先生最擅画市井生活和民俗风情,又常在江南各地采风游历,这幅定是徐先生的大作。”
谢不言下颌微动,轻声吐出两个字:“不是。”
“欸?”
姜瑶没反应过来,他怎么如此肯定这幅画不是徐先生的作品,明明作画风格极其相似啊!
她下意识抓紧了谢不言的衣袖,溜圆的眼睛盯牢了他,追问一个解释。
“徐先生最擅画市井民宿的确是人尽皆知,但他从不画两遍同样场景的画。美景再好,一生只画一次,这是徐先生拒绝慕容烨求画时所说的。所以,尽管这幅画的工笔细节极力模仿着徐先生的风格习惯,画的也是他最擅长的江南市井风俗,但这绝对不可能是徐先生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