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瑜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少女语气中有期待和向往。她也许并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只是对与心上人私奔一事抱有美好的想象。
文人骚客已经描述了太多私奔的痴男怨女。他们要逃,逃出不匹配的身份家族,远离反对的家族长辈。仿佛只要走远了,世间所有的困难也就随之不见了。
仿佛才子佳人在墙头马上遥相顾,情爱便可以化作最锋利的刀刃,斩破所有障碍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人又不是餐风饮露的神仙。都说有情饮水饱,可因为吃不上东西的人饿死的又有几多呢?阻碍就在那里,生活就在那里。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常,也不会因为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就消失不见。
那些传奇一般的故事,总结束在才子佳人的私奔。说他们奔向遥远的未来,说他们走入不远的幸福。却从来不写只知道舞文弄墨的穷书生怎么挣钱养家,也不会去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又怎么操持家务。
痴男怨女为情痴为爱狂的时候,从来不会想到他们也会为了一斗米、一捆柴打架。
沈怀梅倒是没有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她混迹醉花楼,也看过一些柴米油盐的烦恼。只是那些都离她太远,她也只能当成故事看。她以为那是生活的烟火气,却不知道那是普通百姓挣扎求生的心底泪。
她饱含的期待便是对北上路途艰难困苦的轻视。她是被镇国公府用金银娇惯出来的鲜花,自以为可以去吹风淋雨,却不知道失去了镇国公府的保护,风吹雨打都能轻易将她摧折。
可少女眼中的情感实在汹涌,她那样期待着,等待慕子瑜给她同样炽热的感情。她也许还没有完整的计划,确实只是仓促做下的决定,可饱胀的情绪足以感染任何人。
不管是谁在沈怀梅面前,在听到她说“我们私奔吧”之后,都只能应一句好。
可惜慕子瑜不行。
不,是现在的慕子瑜不行。
若慕子瑜仍旧是那个年近弱冠,满脑子都是去景国的慕子瑜,他一定会怀着对少女的喜爱与那不容忽视的虚荣答应下来。
那可是自己喜欢的少女,那可是镇国公的女儿,无论是哪一个身份,慕子瑜都不会拒绝。
不如说,他也曾经隐隐希望过,若是沈怀梅愿意同他一起走就好了。他用强大的意志力隐忍不言,却一定会在少女主动提出的时候喜上眉梢。
他会帮她计划该带的物品,选择要带的人。如果沈怀梅不愿意带自己熟悉的丫鬟,他会代她招揽外面的人。
那些计划会像凭空出现在他脑海中一样,被沈怀梅的“私奔”二字触发,一样样地说给沈怀梅听。
他会与沈怀梅一起畅想未来,畅想茫茫草原、皑皑白雪,畅想道边的野花,盘旋的雄鹰。
还要畅想他们进入景国之后,虽然慕子瑜的仕途不会很顺畅,但是二人齐心,便有平淡的幸福。租一个小宅院,雇一个负责做饭洒扫的大娘,每日慕子瑜去工作。沈怀梅就仍像现在一样白日里弹弹箜篌,或是去街上找个铺子闲坐。等到晚上慕子瑜回家,他们便有大把的时间腻在一起。
慕子瑜还会向沈怀梅承诺,他虽然暂时身无长物,却也一定照顾好沈怀梅,不叫她受苦受累。
那样,沈怀梅就会冲着他笑,说些相信他之类的话。
如果慕子瑜仍是那个未及弱冠的慕子瑜的话,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与沈怀梅便该甜甜蜜蜜的。
可惜,他不是。
他并非只有二十岁,也并不是那个对景国充满着向往的少年。
他来自十年后,自两人私奔,沈怀梅病死途中的未来重生而来。十日昏睡,让他换来了十年的人生。
对慕子瑜来说,十年来最后悔的就是答应了沈怀梅与他一同北上。她的确是一朵娇花,无论提前做了多少准备,北上的路途对沈怀梅来说都过于艰险了。
沈怀梅不适应一直在马车上颠簸,不适应北边的冷暖,不适应北边的风雪。她是只能盛开在荣京的花,慕子瑜可以将她偷出来,却照顾不好她。
她病了,一出荣镇就病了。
在历国广袤的草原上,他们躲着人还来不及,根本没有办法去为沈怀梅寻医问药。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风寒,慕子瑜也考虑了这种情况,带了一些药材。可是吃药并没有让沈怀梅好起来,她一日一日地虚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