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一位来自古老国度的旅者,他说:有两条巨型石腿立于沙漠,不见躯干。旁边沙中有头像断落,沉沙半掩,但见那脸上眉头紧锁,皱起的双唇带着不可一世的冷笑,足见石匠对法老的内心明察秋毫;活生生的神态刻上没生命的石头,比雕刻者的讥笑和妙手匠心长寿。石腿的基座上凿刻有这样的字迹:“朕乃奥斯曼狄斯,王中之王也,功业盖世,料天神大能者无可及!”而今一切荡然无存。偌大的废墟,残骸四周只有那苍茫荒凉的戈壁,孤寂黄沙向远方铺展,无边无际。
——《奥斯曼迪斯》
怒涛将亨德尔狠狠甩向浅滩边缘的巨石,木桶顿时像一口陶罐般粉身碎骨。剧烈的冲击接连而至,如同遭遇了无情的铁锤敲打。整个世界上下颠倒,震荡不已,那颤抖的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和碎石,还有飞溅的水滴,以及比缝衣针更加锐利的木桶碎屑。狂暴的湍流和恶毒的礁群骤然卷走了半数风暴之狼的性命,就像一个残忍孩童扯去飞虫的翅膀。饱胀欲裂的胃袋在一阵轰鸣中急剧收缩,腥臭的呕吐物混着胃液突破喉头飞向自由。剧烈的眩晕感让亨德尔趴在地上呻吟了很久才缓过来,他暗暗发誓,哪怕是陷于乱军之中死无全尸,也绝对不要再来一次类似的体验了。
其他幸存下来的风暴之狼也没好到哪去,他们乘坐的木桶纷纷在湍流的推搡下与浅滩的巨石相撞。木桶在他们身下四分五裂,将他们一头甩进水中。
等了几分钟,最后一个木桶抵达了。之后河面上只有尸体飘过,喉咙里塞满了鲜血和泥沙,折断的骨头让他们就像破布偶一样在水面上打转,然后卡在暗礁上,终于缓缓停下。
亨德尔抬起头,他的眼神像钢铁一样坚硬冰冷。他的胸膛和整张脸疼痛不止,遍布淤青,他感觉像是有两把战锤分别击中了他的胸膛和脸颊。
“集合。”他虚弱地捏着战锤站起身来。风暴之狼们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冠军走去。几个女人惊恐的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或许是务农的妇人,也可能是在岸边洗衣的侍女,这都不重要了。亨德尔大喝一声,让那些紧盯着女人的家伙把不怀好意的目光收了回来。
只有一次机会,他们得从后方突袭堡垒,其余事都无关紧要。
……
“援军已经在路上了,但很遗憾,如今公爵能抽调的部队并不多。”卡琳在说话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她的钉锤上挂满了碎肉和脑浆,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河里捞上来一样。在帮劳伦斯和唐纳德解围后,她喝下了一瓶治疗药剂,没有把最糟糕的情况说出来。
“我明白了,”劳伦斯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这么说,自由之城的压力应该不小。援军有多少骑兵?”
“一百位地行龙骑士。坏消息是只有这些骑士。”
劳伦斯点了点头。“这就够了。请您去第三团那边支援吧,我这边没问题。”
当唐纳德抓住劳伦斯的肩膀刚想说什么时,卡琳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你这蠢!”唐纳德破口大骂,“就凭咱们俩,还有几十个刚赶来的新兵,你指望能撑多久?”
“你想一想,这样正中敌人下怀。孤立无援的领袖,唾手可得的胜利,不是吗?”
“所以呢?”唐纳德的大脑一片混乱——故意吸引敌人的注意?这是什么其他计划吗?他突然对自己能活到现在感到惊讶。“你想干嘛?我们能行吗?那么多的敌人,我可不敢保证…”
“我想吸引的可不是他们。”劳伦斯只是注视着身后的林间小道。“我们只需要坚守阵地,然后等着贵客上钩。”
……
古斯塔夫公爵和他的护卫们蜷缩在战争傀儡宽大的梯形挡板下,眺望着此刻异常混乱的战场。考虑到再往前点便会进入重型武器的射程,公爵只能放弃了近距离观察战场的打算。在其他人都在看向燃烧的堡垒时,古斯塔夫看向了劳伦斯所在的那处几乎不设防的城头。虽然相隔甚远,但古斯塔夫知道那年轻的神选者一定在笑。
战场上的死亡有些不同寻常的美感。那种被烈焰包裹然后逐渐化为灰烬,或者是凶器将肉体捶打成抽象的形状,还有周围那浸满愤怒与恐惧的,让人窒息的空气。就像一群被困在热锅上的蚂蚁,在火舌的催促下挣扎。
一直在后方为前线提供远程支援的高台用持续箭雨和重型武器将塞连军队压制得抬不起头。古斯塔夫数了数,只是瞬息之间,不下五十人倒在了箭雨中。现在他终于相信了教会使者的说法,并决定配合盟友完成他们的任务。
塞连人都是天生的战士,不过他们能做的都已完成了,现在他们该去死了。
古斯塔夫比起猩红大公要年轻,但他对大规模战争并不陌生。他参加过对抗兽人的战争,他也参加过百年来所有发生在塞连境内的战役。他有幸在人魔大战中参战,而当时恶魔军团的骇人规模足以撕裂整个人类世界,百万人类联军和千万恶魔全部来到猩红平原厮杀,其惨烈程度堪称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
但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战场。敌人的箭矢虽然不算百发百中,但命中率也极为惊人;守军的阵列明明摇摇欲坠,却在连绵不绝的攻势下屹立不倒。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古斯塔夫发现最诡异的莫过于一些看起来微不足道的细节,比如说一个盾卫受伤倒下,总会有另一个盾卫恰到好处地补上去;一柄长矛被斩断,总会有另一柄长矛封住进攻者的去路。这类的细节乍看并不起眼,但古斯塔夫却觉得毛骨悚然。他自然是清楚,再怎么精锐的部队也不可能在如此庞大如此混乱的战局中做到滴水不漏,就好像…他们每个人都是一台精密机械上的坚固齿轮一样,不需要任何命令,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这么理所应当地运转着,严丝合缝地轮流分担着每一寸防线上的压力。难道他们都是冰冷的机器吗?古斯塔夫震惊的说不出话,他独自坐在短座椅上,在脑海中规划着其他进攻方案。他的实际年龄要比猩红大公小三岁,但相比起来却看起来更苍老一些。岁月让他的外貌黯淡,但优越的遗传基因和常年的风餐露宿使他比同龄的大多数人都更有精神。
“维持攻势,”他终于对身旁的护卫开口,“直到风暴之狼抵达后,掩护他们撤退。”
“大人?”
古斯塔夫舔了舔嘴唇,它似乎比平时更干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