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楼西月将淮江府那边带来的药材移交清楚,又指派了不少随行的医者大夫去隔离病区问诊开药,他们两人将一应杂务办妥之后,这才回了驿馆。
彼时亦是夜幕四合之时,楼西月卸去身上伪装,换了身清爽着装,与傅观同在园中用膳。
“你让玄淼去调查药商的来历,是不是对他的出现有所怀疑?”楼西月一面喝着汤,一面问:“你认为他的目的不单纯?”
傅观看了看她,见她嘴角还残留着一滴汤渍:“一个乐善好施的商人,分明十分在意受染百姓的病情,却在当晚去了与南淮府有相当一段距离的寻江镇。
“虽说这段距离还远远称不上跋山涉水的程度,但也绝对称不上便利。他有什么原因要舍近求远?这难道不值得怀疑么?”
听见他的分析,楼西月认同地点了点头:“此话不错。另外,我也在想,他选择在寻江镇落脚,究竟是不是巧合。”
不怪楼西月敏感,实在是这段时间所经历之事,太过惊险——先是显扬门的灭门案牵涉朝堂争斗,后有麟州富商参与琳琅阁阴谋,再接着是穷追不舍的江湖杀手。
现在她听见“商人”这两个字,精神都不由得紧绷起来。
她想得出神,却在忽然间感到一侧的烛光倏然一暗。楼西月扭过头,只见脸侧挨着一方雪青色的帕子。
傅观捏着绣金桂的丝帕,轻轻在她脸颊便蹭了一下:“是否巧合,查一查便知。”
楼西月:“……”
她有时候挺搞不明白,傅观这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做什么?忽然间动手动脚。”说着,楼西月往一侧躲了躲。
她躲避的动作教傅观微微一顿。他的手停在半空,旋即从一瞬间的愕然回过神来。他嘴角轻轻勾了一下,然后将丝帕丢在楼西月手边:
“喝个汤都能喝成一张花脸,楼女侠的嘴原来是个漏的,什么东西都能噌在脸上。”
听见傅观含笑的挖苦,楼西月倒是顾不上尴尬了,方才涌上心头的别扭也在转瞬间一扫而光。她拿开丝帕,偏偏不用:
“在捉弄人这一方面,王爷还真是一如既往。有时我会忍不住怀疑,王爷是否因为孩提时缺少玩伴,才会这般热衷于开无聊的玩笑。”
她认定了傅观又在戏耍她,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还请王爷有事说事,不要做多余且无用的事情。”
傅观夸张地“咦”了一声,说道:“你说的话还真是伤人。给你擦擦脸而已,从前我也经常为府中的千里马梳毛,这不过是举手之劳,是顺手罢了,并无什么不妥罢。”
楼西月:“???”她睁大眼睛:“你拿我和你养的马相比?”
傅观:“诶,我没这个意思,你可别误解我——我是说,两者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你又何必因此而感到紧张?”
他说得如此坦然,且毫无负担,倒显得是楼西月小题大做了。
她深吸口气,劝自己犯不着和傅观生气——傅观嘴皮子厉害,又油盐不进,歪理也能说成正理,跟他置气实在是一桩亏本买卖。
与其和傅观吵架,倒不如实实在在打一架来得痛快。
但楼西月没心情跟他闹了。
于是,她匆匆两口吃掉碗里最后两块碎肉,和着鸡汤咽下,然后起身就要回屋。离开前,她回头丢下一句:
“紧张?王爷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又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感到紧张的呢?”
说完,她拿那块丝帕按了按嘴角,旋即与甩手离去。
两人一动一静错身而过之时,楼西月小臂一扬,丝帕顺着她的指尖滑落下去——
带着暑气的风轻轻拂了过去,傅观撇过视线,眼角的余光落在肩头上那一抹雪青色的光影上。
他盯着丝帕一角的金桂,倏尔笑了起来,然后伸手一扯,丝帕就这样被他牵在了手心。
烛光摇曳,掌上柔顺的绸缎上,似乎还残留着丝丝余温。
隐约中,傅观似乎还嗅见空气中浮动的隐隐暗香。好似丝帕上遗留着的气味。
他看着那帕子的目光温柔下来,片刻之后,便将其放回袖中:“冲动了,好像又惹人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