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金顶,旭日下金光万丈,群山青翠幽深,标奇孕秀,山岚飞荡,好一派令人留连忘返的仙境。
朱宇坤悠悠打着太极,一招一势,内敛连绵,行云流水,好不潇洒。在他身后的台阶上,盘腿坐着一位老道长,双膝上架着一张古琴,自在的浅拨慢挑。琴是山中老木所制,由道士在月下篝火前慢慢砻斫而成。琴声悠远高洁,沁人心脾。
朱宇坤一套拳完成,一曲琴声也刚刚好停下。二人相视一笑,共同看着眼前壮丽的日出景象。
如此宁静的时刻,在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欢快的尤克里里的琴声。老道长扭头一看弹琴之人,顿时露出了一副心塞的表情。
“嘿,师兄,嘿,朱师傅。”弹琴的也是一位道长,一边弹琴一边绕着他俩打转,嘴里哼着小调。
“你快给我停下,这里是武当,真武大帝在前,你庄重一些,别当这里是夏威夷。”
“夏威夷我们又没机会去,不如自娱自乐啦。”
“唉……我真是和你多说一句都心绞痛。”老道长懒得看他,拂袖而去。
弹琴的道长特别开心,一脸不以为然,还对朱师傅唱道:“你的一个徒弟我见过啦。”
“哪一个?”朱宇坤问。
“油头粉面的那个。”
“何弦啊……”朱宇坤说道。
“没错。”
朱宇坤把他的琴摁住,“别唱了,清玄道长,好好说话。”
“好的。咳咳。”吴清玄做了个鬼脸,说道:“挺有趣的一个家伙,一看就是从小被家里宠着长大,十分骄纵,却又不失聪明伶俐,被社会打磨过,油滑狡黠,古灵精怪,贪财好色是有些,但难得的是本质不坏,拿得起放得下,很是可爱。就像这琴一样,如果能经人好好点拨,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朱宇坤眉头皱了皱,不知道吴清玄与何弦之间发生了什么,吴清玄竟给了他如此高的评价。
正要说话,突然吴清玄的手机响了,道长打开微信一看,是小徒弟在群里发的消息,说是何弦与上官妙然气炸了,要上金顶找朱宇坤理论。朱宇坤也在这个微信群里,拿出手机一看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朱宇坤苦笑一声,收起手机,默默等着他们。
“嘿嘿,有好戏看。”吴清玄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八卦好事的劲头。
朱宇坤不说话,也没有要求吴清玄回避。
吴清玄在他身旁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但并不困,只是舒展舒展身子,一边慵懒地说道:“时代不一样啦,现在年轻人啊,都特别的激进与冲动,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质疑与批判。哪像我们小时候对长辈和师长的话言听计从,毕恭毕敬,一点儿怀疑和挑战都不敢有,弟子听话,师傅满意,顺顺利利平平稳稳把本事传授下来。所以以前呢,一贯强调得就是天地君亲师,程门立雪,尊师重道。可现在的臭孩子们呢,一个个都被家里宠坏了,宠出了一个小无赖,放到社会上,随随便便一个小杂毛,毫无能力与实力却敢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觉得自己看过了几本书和网络上杂七杂八的信息就是世界的全部了,动不动就敢挑战师长的权威性,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可以取代任何人。结果这个时代呢,要教人本事,还得先教人做人,诶……所以现在的师傅呐,可一点儿也不好当。”
吴清玄说到这里,也不等朱宇坤说什么,自言自语又讲了下去,“当然了,越是不好当越说明师傅自己能耐要大,不止文化积累要渊博,个人素养还得高,教育手段更要五花八门,能容纳百川,能点醒愚痴,能劝诫骄嗔,这些全做到了,才能叫做一个高明的好师傅。大坤呐,你说是吧。”
朱宇坤笑,摇了摇头,“我称不上是一个高明的好师傅。”
“称得上,称得上,再多一点点耐心就更好啦。”
唉……朱宇坤一声叹息。吴清玄倒是笑眯眯地。
吴清玄举起尤克里里再次弹奏起来,用他自己编的调子唱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寿。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唱着唱着,从远远的石阶下,快步走来了两个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上官妙然与何弦。
何弦从山下跑到山顶,炸毛了一路,絮絮叨叨不知道说了多少气话。现在上了台阶,远远看见朱宇坤负手站在高处,突然一阵腿软,不知道是累的不行还是怂了。他下意识走慢了两步,故意躲在上官妙然身后,上官妙然注意到这个举动,于是也故意停了下来,要何弦带头走在前面。
何弦心想,绝不能让上官妙然瞧不起自己啊,于是双拳一握,提起一股怒火来,红着双眼往上冲,噌噌噌迈步来到了台阶最上层,与朱宇坤面对面站着。朱宇坤一句话未说,表情也是淡淡的,看起来没有半点喜怒哀乐的痕迹,还不等何弦说话,朱宇坤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何弦的怒火就像被一个透明却强大的罩子挡在了外头,一点也渗透不进去,不仅没有影响到别人,反而他自己慌了起来。
他一下子没了声音,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动了两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上官妙然伸手将他推到一边,当上官妙然要说出自己的想法时,何弦却又猛地把上官妙然推到了一边,抢着说道:“朱师傅,当初想出冒充您儿子欺骗您的阴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还是我逼着他们骗着他们配合我,一人做错事一人承担,事到如今,您要惩罚的话就请您惩罚我一个,无论您要做什么,再要去哪儿,让我卖什么苦力,我都不逃避,不抱怨,我可以留下来,但是请您发发慈悲,多多谅解,放欧小楼和上官妙然回去吧。他们和我不一样,我是丢了工作,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他们都有重要的安排,也有他们很重要的未来与人生。朱师傅,请您行行好,放他们回去吧,我留在这里,陪着您到您消气为止,行吗?!“
何弦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这一大段话可绝对不是在他来时路上想的,他来时路上想的话可暴劣可恶毒了,但到了这里一句也没说出来,反而冲口而出一大堆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话。不止他自己没想到,上官妙然听了也一愣一愣的,上官妙然可是一路听着他抱怨过来的,心想何弦一定是会骂人才解恨,想不到不仅没有骂什么脏话,还变成了极度个人英雄主义的自我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