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吾非将,乃摄也!
白翎的脑海中骤然跳出这句话,只觉得心里一惊,看着自己的弟弟,觉得似乎熟悉,又有点陌生。
白翦慢慢将手中的水痕擦掉:“只要王上开始怀疑了,我们什么时候死,只是迟早的事情,父亲的事在前,姐姐,你还没明白吗?”
“既然你提到父亲,我倒是想起父亲临走之前,曾经对我说,当年你刚刚习武时,他亲自替你选了剑。”白翎道,“便是希望你剑心通明,不为外物所困惑。”
白翦没说话。
“阿翦剑心不净,过犹不及,望汝勤加劝勉。”白翎淡淡地说出这话,却见白翦却仿佛被戳破了心思的小孩子,有种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看透了的恼怒。
“那是自然,他要做一辈子的忠臣,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父亲生前被人抬得有多高,他是夏国的战神,是定远侯,骠骑大将军,世袭罔替,赞拜不名,有什么用?他死后不过半年,半年啊,夏国恨不得把所有战败的名声都扣到父亲身上去,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几万定远军,他们的遗孤连抚恤都拿不到,上元灯会,那里面一百多万两白银砸得倒是毫不手软啊。”白翦知道自己说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必须要压低声音,但愤怒却根本挡不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白翎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姐,父亲死得有多冤枉,你比我清楚得多,你不想替父亲报仇吗?”白翦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姐,其实你是认同我说的话的,对吧?不然以你的性格,真的觉得我说的大逆不道的话,早该直接扇我巴掌了。”白翦伸手拉住她的衣袖,白翎竟然不知道,他的眼神是渴望着她反驳他,还是渴望着她认同他?
白翎几乎是干哑着嗓子,道:“小翦,你还记得‘红絮之战’吗?”
红絮之战,说到底是一个武将叛国,导致一个国家险些毁灭了的故事。
当年的越愍王昏庸无能,沉溺书画,不理朝政,任外戚专权,中旨频宣,又加之那几年越地旱灾。当年的越国武安侯武重庭与王后的家族有些嫌隙,王后把持朝政,于是索性想要找机会诛杀武重庭。
某一次矫诏将武重庭召入宫中,埋伏好了刀斧手想要暗杀,结果被武重庭跑了,武重庭大怒之下,直接联系了邻国冀国,冀国答应让武重庭在越国是什么地位,在冀国便是什么地位,于是武重庭敞开城门放冀军入城,当时正是柳絮纷飞的日子,当年因为饥荒,百姓常常以柳絮为食,冀军入城后屠城,连满城的柳絮都被染上了红色,后来就成了“红絮之战”
冀国人抓了越愍王,那位被关在冀国的天牢之中关到死,当时的敦侯带着小太子南逃,扶持小太子登位,史称越哀王,后来这位太子也是烂泥扶不上墙,敦侯索性夺了自己侄子的位子,也就是现在的越王了——这是后话了。
重要的是,武重庭叛逃冀国后,确确实实依然是武安侯,而且颇得重用,到现在人家一家还在冀国活得好好的,白翦一时没想明白,为什么要提起这个故事。
白翎道:“如果武重庭和王后有冲突,她杀了王后就是,当时朝中可是有后来力挽狂澜,收拾好了两代越王一屁股烂账的敦侯在,若是他只是想要一个圣明的君主,他跟随敦侯就是了——敦侯后来也反了,可见敦侯也不是愚忠的人。”
“武重庭总是说自己是被逼着谋反的,但聪明人都看得出来,武重庭想要的不是所谓的‘安’,而是‘摄’,敦侯上位,他也没法拥有更大的权力。”白翎道,“武重庭宁可背上叛将的骂名,折腾了大半辈子,也没想实现他的‘摄’,你我又何德何能?”
“看似武重庭依然是武安侯,但是叛将就是叛将,叛了一次,骂名便永远背在身上了。”白翎道,“纵然后来他在冀国有再多的功绩,也一样如此,野心太大,非但不会进,反而只会被冲昏头脑……”
白翦并不觉得这个故事能说服他,道:“起码他还活着,而忠诚了一辈子的父亲也好,那个雍国的昌爻也好,他们都死了,但我们还活着,替父亲报仇……”
白翎打断他,叹了口气道:“报仇?我当然想要报仇。”
她仰起头向后靠在墙壁上,“自从父亲在黑羊谷折戟,我不知道梦到了他多少次,有时候是来指点我枪法,有时候是劝我多陪陪母亲,有时候是让我帮他守好夏国,还有的时候……就是些小时候的事儿,却从未梦见过他叫我去替他报仇。”
“他究竟用不用我们为他报仇,人都走了,还不是任我们编排,说到底,替父报仇只是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想报仇,并不是替父亲报仇,而是替我自己报仇,父亲兴许不怨别人叫他丢了性命,但我恨有人夺走了我的父亲。”
“夏国再不济,也是父亲用命去守护的国家,王上再疑神疑鬼,你也一样,是父亲从未怀疑过的君王,我再想报仇,冲的也是害了父亲的人,若正因为你我的一己私欲,像当年武重庭差点毁了越国一样,毁了夏国,来日你我下去没脸见父亲。”
白翎道:“仇,是你我的仇,夏国,是所有夏国人的夏国,我作不出为了自己的仇恨毁了全天下这种只存在在话本里的洒狗血剧情,想清楚了什么叫迫不得已,什么叫不择手段。”
白翦松开了紧紧抓住她的衣角的手,道:“我知道了。”
“今日的话你知我知,再不可落入第三人之口。”
白翦大概很失望,重新躺下,低声道:“我累了,姐姐,你也早些休息。”
白翎知道这是他无声的抗议,但也只当他自己慢慢想开就好了。
刚一走出屋子,正看见严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走出来,道:“走吧,群众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白翎半开玩笑似的说:“你没听见小翦的话吗?”
“你不会答应,我也只当没听见。”
“这么相信我吗?说不定哪天真的查到父亲的死和王上有关呢。”
“即使是那样,你也不会背叛夏国。”严峣肯定地说,“这样才是你。”
白翎笑道:“别这么信任我,我忍得很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