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安氏别墅,包括安氏园林和后巷,全是安家的祖屋范围,谁也不能买卖,除了城市规定的公共设施建设要求,商业开发上没有安家签字,按道理是谁也不能拆建。
但不拆,也可能遭到无名人士破坏啊。要破坏起来,你拿谁也没有办法的。
可即使是这样,安氏别墅在这一百年里,在没人看管的情况之下,居然还能存在,确是名城的一个孤例。
这,也基于安氏的曾经显赫。
安氏别墅园林的后巷,几近满目危楼,却在一片安谧中平衡着外面世界用钢筋水泥,用灯饰虚构起来的浮躁。
城市需要这样的平衡。
安思远一直这么地认为。
并不是所有不合时宜的东西都得忙不迭摒弃的;
不是所有能促进城市发展的架构都应该忙不迭地打造的;
不是所有成功的城市建筑模式都应该忙不迭模仿的;
不是每一个城市都非要高楼化别墅化人工石屎森林化,然后又重归仿古化、传统化、重投纯天然绿色化、旅游城市化的……
安思远这些年来对城市建筑一年不如一年地,他失去了几近全部兴致与耐性,甚至连支撑的信念也失却了。
他很累……
他为什么要建筑?他为什么要参与孩童般抢地盘、争高夺势那么无谓的堆泥沙游戏?
他为什么要把踏实亲切温馨的邻里相望鸡犬相闻的民居拆平,然后垒一座座让人坐而生畏进而寒索的摩天大楼,把自己、把曾经乐也融融的脸孔困在可怕的凌空的寂寞里?
他参与了把所有人一生的奔放锁在金融货款的盒子里……
他在香港受够了那种挤迫、热闹、全无呼吸间隙的建筑群。
安氏地产的办公区曾经就设在中环最高端的商业楼层,他和爸爸的办公室能俯瞰香港的星瀚沉浮与夜泊早航;兴旺然后衰退、衰退而后兴旺……
人那么害怕寂寞,总要往最热闹的争夺里凑,抢个你死我活,而抱着的最终目的,却是要让自己霸道地寂寞于宇宙间,然后享受无敌的空虚!要在最热闹的地方,没有人跟我闹!
这是孩童式的幻想与幼稚。
房地产的争夺,就是这样一种游戏,企图把自己的建筑出类拔萃地高挺于不胜寒的宇宙之端,自己胜者为王地站在那一点尖端,饱受凌空的孤独!
在空前的成功、历史的辉煌时刻,发出成功者“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其实我很寂寞”的感叹,让平庸的世人艳羡不已!
呵……
安思远感到很累了,很无聊了。内心里早已疏懒于建筑,疲乏透了地产游戏。然后凭着父亲临终前“保住安氏别墅发展安氏园林”的旨令决定回乡。
他笑了,讥讽地笑了。
因为更无聊地发现,这儿正在无聊地复制着的香港。正开始走香港曾经走过的路。把所有街道里巷的友善与温暖往外挤,把外来的或有钱的人往高挤,挤成现代化大都市的冷漠与寂寞。
可是,空虚,就是空虚!无论你身处平房,还是摩天大楼。
当空虚侵袭的时候,你只会羡慕劳累了一天喝到一口汽水就开尽笑颜的平庸。
内地有那样一句很成功的广告词:山高人为峰!
安思远每每听见,总是低头苦笑。
走在安氏别墅后巷的一片平矮当中,踩着凌乱响动的麻石板,安思远感觉到,真正的脚踏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