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平说:“如果胡总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看可以,你待在这边,那些圈内的朋友不可能不见面,像你一样,那些人都是精英,是得防着点儿呀。”
胡海洋说:“你说得对,圈子里已经有人在议论这事了。”
张仲平说:“是吗?不过,这也不奇怪。我这边抓紧做吧。”
胡海洋临走之前像是不经意地说:“哦,对了,能不能给一份拍卖委托函的复印件给我,作为我们公司付款的依据?”张仲平没料到胡海洋会提这个要求,但他感到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便不动声色地说了声可以,然后一边叫小叶一边起身去秘书办公室。那份拍卖委托函仅仅在张仲平手里待了几个小时,后来就被健哥收回去了。他也曾向健哥要复印件来着,被健哥一口回绝了。那本来就是做给胡海洋看的一件道具,哪里见得了什么光?健哥当然不会把把柄留在外面。
张仲平小叶小叶地大呼小叫,也是在做样子给胡海洋看。张仲平回来嘴里嘀嘀咕咕的,说:“胡总对不起,原件公司的人拿到北京打广告去了,办公室没留复印件。你要是非要不可,我打电话找健哥再要一份?你不是非要不可吧?委托书的复印件一般是不能外传的,别人要知道了,就会怀疑我们之间有串通行为,反而麻烦,是不是等拍卖公告正式出来了,或者等你成了买受人办过户手续的时候再说?”
胡海洋说:“也行。”张仲平说:“胡总没什么不放心的吧?你打的是拍卖保证金,我们公司也是这样开的收据。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件事万一搞不成,我会一分不少地退还给你。”胡海洋说:“张总这样说就见外了,我也是随便提的一句。这事咱们就不要再说了。拍卖公告出来以后请马上跟我说一声,另外,我刚才说的那层意思,方便的话你递话给健哥。”张仲平说:“无功不受禄,先把事情办好了再说吧。”
3D公司账上有了一千多万的信息,徐艺马上就知道了。这使张仲平感到很恼火。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张仲平不好马上发火,决定等事情做完了再暗中查一查。熊部长把消息捅出去的可能性不大,她的嘴巴一向很紧。而且是在徐艺离开公司以后才来的,两个人并不熟。如果是小叶,干脆下个决心把她炒了算了。她这种脑筋不会拐弯的人,放在公司迟早要误事。
徐艺又打来了电话邀张仲平到廊桥驿站去喝茶。被张仲平谢绝了,说他这会儿正在外面办事。
徐艺在电话里嘻嘻一笑,说:“我知道张总在公司,这时候我就在你的奥迪车旁边哩。”
张仲平说:“徐总你可比黄世仁盯得还紧啦。”徐艺在张仲平的小会客室的单人沙发上坐着,身体稍稍前倾着冲着张仲平,听了张仲平的调侃也不恼,还笑了笑,说:“张总你是不知道,我也是杨白劳呀,没有办法,委托人也是一个劲地逼我。”张仲平说:“委托人逼你?你是说那个送青瓷罐让你拍卖的人?”徐艺再次笑了笑,说:“张总你说还有谁?”
对于徐艺这样故意卖关子,张仲平也找不到更好的话可说。健哥说了,有什么事会通过葛云来联系。健哥从来没有提过青瓷罐的事。葛云也从来不插手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他们两个人就像铁路警察一样各管一段。这也是三个人心照不宣的。葛云如果有什么想法,当然就是关于青瓷罐付款的事,但是,这件事是可以直接来跟张仲平说的,应该不大可能通过徐艺,但是,徐艺笑得很诡秘,他约张仲平喝茶的地点又是葛云常去的,这里面仅仅是一种巧合还是另有玄机?难道葛云真的那么急不可耐?关键的问题是,张仲平不可能就这个问题跟徐艺进行讨论。
谁知道徐艺是不是在诈他呢?徐艺如果真的掌握了委托人与买受人之间的情况,再将不久以后将进行的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联系在一起,就完全能够推断出是怎么一回事。张仲平今后面对徐艺也就不能再理直气壮了。唯一让张仲平感到安慰的是,徐艺的公司刚成立,没能在省高院入围,暂时还威胁不到他,但是,葛云会这么做吗?
张仲平认为葛云这样做的可能性非常小。她要这样做,起码必须得到健哥的授意。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与其说已经进入操作程序,不如说只是他和健哥在胡海洋面前演的一出双簧。所以,虽然胡海洋已经打过来了一千万,仍然不能说八字已经有了一撇。胡海洋不知道,张仲平自己可是清楚得很,这个时候离落袋为安还早得很呢。第一,八家选拔出来的拍卖企业还需要省高院院长从英国回来以后亲自拍板定案;第二,香水河法人股拍卖的事也还要院长或院务会议甚至院审判委员会认可健哥的方案,再以八家拍卖公司的名义联合刊登拍卖公告;第三,买受人还得实实在在地落实到胡海洋身上。在这之前,一切都还只是看得见捉不住的空中飞鸟,用健哥的话来说,是放回水塘里的鱼。现在还没有到可以宣布钓鱼游戏开始的那一步。
即使钓鱼游戏已经开始了,仍然不能排除别的公司先于3D公司将另外一条大鱼钩上来的可能性。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张仲平既然可以跟健哥一起策划操作这件事,难道别的公司就不可能与另外的什么人,比如说省高院院长或者某个副院长,甚至于省里的什么人,策划操作这件事吗?张仲平太清楚不过了,对他来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其中每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现原来没有想到过的情况,这些情况又都有可能使事情出现逆转。胡海洋这次来又提到了那两个卦的事,叮嘱他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胡海洋为这事求的卦怎么说的?汲水器具快升到井口了,水还没有打出来,这个时候如果瓦罐子发生倾斜、损坏,事情就不会成功。
胡海洋是非常迷信《周易》的一个人,他不可能忘了他那神奇的半仙舅舅为他打的这一卦。他打的拍卖保证金,可不是小数字。现在这笔钱正安安静静地以阿拉伯数字的方式躺在3D公司的银行账上。
这起码说明了一个问题:胡海洋对这件事情抱有很大的希望,他相信刘永健和他张仲平,认为事情完全有可能成功,否则,他费那个劲干吗?
严格按照《拍卖法》来推敲,胡海洋在没有见到拍卖公告之前就打了拍卖保证金,就已经有了一种拍卖人和竞买人串通的嫌疑,这种嫌疑将被银行转账的电脑记录坐实。
张仲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初拍胜利大厦在建工程的时候,他就提醒过徐艺拍卖人和竞买人串通将承担怎样的法律责任。他和健哥之所以这样做,有点万不得已,那是为了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让胡海洋咬他的钩而不去咬别的拍卖公司的钩。当然,事情做成了,这种技术上的难题,也是可以想办法绕过去的。比如说,3D公司可以另设一个新的账号,让胡海洋再打一千万。既然担心胡海洋有可能会为了少付几百万的拍卖佣金去找别的拍卖公司,这种风险就不叫风险了,叫对事态的控制。即使叫风险,也必须冒,也冒得起,因为这种风险是拍卖公司与买受人捆在一起冒的,只要各得其所,就不怕找不到弥补这方面漏洞的办法。
打一千万的拍卖保证金过来,对于胡海洋来说,除了上面的小风险以外,资金方面的安全却是无虞的,如果香水河投资法人股的拍卖做不成,或者说他没有买到,3D公司必须无条件退款。
但是,如果张仲平动用了这笔钱,情况就不一样了。
3D公司以前的那些账外支出,都是在每一笔拍卖业务做完以后办理的,用的是已经赚到手了的钱,不过是一次暗中的二次分配。对于张仲平来说,是以前承诺的一种兑现。他的那些朋友,也从来不担心他会赖账,这不仅因为他在拿到任何一笔拍卖业务之前,就已经跟他们关系很深了,还因为拍卖的事情千变万化,特别是被执行人可能通过各种关系各种途径,让拍卖中止。再说了,这种事情像生意又不纯粹是生意,真要赚了钱,张仲平肯定不会赖账也不敢赖账,你想从此不干了吧?你想死了吧?
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情况不一样。3D公司如果最终成为了赢家,表面看起来,将完全是公平竞争的结果,一切都是遵循公开、公正的宗旨进行的,任何一个敢于怀疑省高院执行局局长与3D公司有幕后交易的人,均无法拿到能够上得了台面的证据。你可以怀疑,但怀疑定不了一个人的罪。
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这个社会,有几个人的屁股上是干干净净没有屎的?这种人也许有吧。问题是有还是没有,你必须先把人的裤子给扒下来。可是,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将在阳光下进行操作,光天化日之下你凭什么扒人家的裤子?
在这种情况之下,健哥怎么可能会让葛云去徐艺公司暴露自己的身份呢?
想到这里张仲平心里有底了。他几乎可以肯定,徐艺是在跟他耍花枪诈他。徐艺知道3D公司有了钱,具备了支付青瓷罐价款的能力,所以故弄玄虚地来逼他付款。这小子,跟我来玩这一套,是不是还稍微嫩了一点儿?这钱轻易能付吗?万一香水河投资法人股的事情最终没有搞成,岂不是要出现找葛云退钱的情况?怎么退?退多少?为了不暴露身份,委托方的拍卖佣金葛云肯定要让徐艺扣除,按百分之十算,也有六十多万,那不白白让徐艺占便宜了吗?这账还得张仲平来认,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真要到了那一步,可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你找谁去诉苦?你找谁去抱怨?弄得不好可能就把健哥给得罪了,哪怕仅仅是惹得葛云不高兴了,今后在这一行里你就不知道该怎么混。
张仲平开门把小叶叫了进来。张仲平用手示意小叶给徐艺续水。
张仲平一会儿看小叶一会儿看徐艺,好像在暗示他对他们俩的小动作早已了如指掌了似的,但小叶的表现很快就让张仲平消除了对她的怀疑。小叶顺着张仲平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直截了当地对张仲平说:“张总怎么啦?”张仲平说:“噢,没什么,你今天穿的衣服很漂亮,是不是呀,徐总?”徐艺说:“是是是,美女嘛。”小叶的脸微微有点红了,说:“可我这件衣服都已经穿了两三天了。”
张仲平这才想起小叶根本就不知道胡海洋已经把拍卖保证金打过来的事。他跟熊部长特别交代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包括公司里的其他人。难道徐艺是从银行里得到的消息?
等小叶走了,张仲平说:“徐总谁告诉你我账上有钱?”徐艺笑笑说:“想知道这个情况,途径其实很多,是不是,张总?你也别问了。其实,张总要是以付款期限未到为由想迟两天我也没有办法。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也真的是被逼的。你要是不相信,我要她下午找你直接说,好不好?免得张总老以为我在背后捣鬼。”张仲平说:“那就让她下午跟我联系吧。”
张仲平心里还得感谢徐艺,是他留了面子,没有把青瓷罐拍卖委托人的名字说出来,但是且慢,徐艺这家伙鬼得很,是不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那就看看葛云下午是不是真的来电话吧。
张仲平没想到下午三点钟的时候,葛云还真的给他来了电话。要他到廊桥驿站浣溪沙包厢去一趟。接电话的时候张仲平正在曾真那里睡午觉,曾真很敏感,问他是谁,张仲平说:“一个朋友。”曾真说:“女朋友吧?”张仲平说:“瞎说,生意上的事儿。”曾真说:“我跟你一起去。”张仲平说:“不行。”曾真说:“我就要去。”张仲平说:“真的不行。”曾真说:“我不下车,在车上等你,好不好?”张仲平说:“真的拿你没办法。”
张仲平被廊桥驿站的迎宾小姐直接带到了浣溪沙包厢的门边,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两下,没等里面回话,便轻轻地把门推开,等张仲平进去以后,又轻轻地把门给带上了。
张仲平看到葛云倚立在窗户边上,静静地望着街景。张仲平进来的时候,她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张仲平说:“嫂子你好。”
葛云慢慢地回过头来,张仲平这才发现自己弄错了。那不是葛云,是廊桥驿站茶坊的老板祁雨。
祁雨笑脸盈盈,把八仙桌下面的太师椅抽出来,轻轻地将手臂一扬,请张仲平坐下。
张仲平边坐边说:“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葛云……嫂子。”祁雨的笑容一直没有抹去,在张仲平的对面坐定了,轻轻地说:“我是葛云的姐姐,同父同母的姐妹,只是我跟妈妈姓。”张仲平说:“噢,原来是这样。葛云姐快到了吧?”祁雨说:“我妹妹她不来。”张仲平说:“可是她约了我。”祁雨说:“是我请她约张总的。”
张仲平笑了笑说:“怎么回事?”祁雨说:“实际上,那尊青瓷罐是我去时代阳光拍卖公司办的手续。”张仲平说:“东西也是你的?”祁雨说:“是我的或者说是葛云的,对于张总来说,有什么不一样吗?”张仲平笑了笑,没有回答祁雨的这个问题。
严格地说起来,东西是葛云的还是祁雨的,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如果没有跟健哥之间的交易,他发了疯也不会花那么多的钱去买那个罐子。张仲平对葛云和健哥的缜密不能不服了,这样一来,不管是说到地下去,还是说到天上去,张仲平竞买青瓷罐的行为都只是一种市场行为。至于是不是买贵了,买亏了,那就不好说了。这样竖起一道防火墙,对于健哥来说,简直就像进了保险柜一样安全。什么是受贿罪?是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
祁雨是国家工作人员吗?不是,祁雨能为他人谋取利益吗?不能。祁雨是另外一家拍卖公司某一件艺术品的委托人,跟香水河法人股的拍卖是半点边都不沾的,因而是绝对安全的。健哥是安全的,所以张仲平也是安全的。因为他与健哥之间不存在一分钱的经济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