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月梅白发苍苍的脑袋往前伸,把她和儿媳的距离拉近,再次假装关切地问道:“那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俏俏摇摇头,心里烦了,筷子重重一放,直接板脸吩咐道:“妈,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咱们之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好!”月梅满意地点点头,得意地环顾四周,对沈俏俏坏笑着说道:“你的碗,早在七天前,我就给你换了。”哈哈哈,哈哈哈,内心一阵狂笑,无比的畅快。
什么,沈俏俏眼睛睁了睁,面色变得无比苍白,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简直就像晴天霹雳,婆婆不经她的允许,进入她的卧室,把她的碗筷私自换了?!
沈俏俏的脸上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模样。
月梅得瑟地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对啊,七天前我换了你的碗,也就是说,你自以为是的讲卫生,与我和我儿子隔离碗筷,结果呢,其实你一直在混用我们的碗筷!”哈哈哈,内心又是一阵狂笑。
什么,如同轰雷炸响,沈俏俏开始全身颤抖。
老太太继续像斑马一样,头头是道地分析道:“你吃了七天混用的碗筷,你没有哪里不舒服,没有拉肚子,没有生病,这说明我不刷牙是卫生的,不影响健康,从今天开始,你就不必单独用碗筷吧,你这样做,太伤俺的心,你分明是嫌弃俺,看不起俺!”说到末了,语气控制不住地严厉,分明要给儿媳一个教训。
听到这里,沈俏俏明白过来,不由面色铁青。
餐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建华开始坐立不安,身体东摇西晃。
月梅绷紧了脸,冷冰冰地说道:“你不相信你可以看一下,你现在手里的碗和从前那个是一样的吗,你从前那一个,边缘上有个口子——”
沈俏俏听到这里,如同五雷轰顶,快速地低头看一眼,发现她手中的碗果然没有那个口子了!
意识到自己被婆婆愚弄和教育了,沈俏俏彻底愤怒了,她猛地站了起身,眼尾发红,死死地盯着许建华,对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叫你妈走!你给我请保姆,唉呀,我哮喘病要犯了,我得去医院——”说完就摇摇晃晃地如同风摆柳似地冲进自己的房间收拾住院的装备。
因为有哮喘病,她住院的装备早就收好,平时放在卧室,有需要时就可以最快速度往医院冲。
许建华也跟着站起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怨念地看了一眼一辈子要强的母亲,然后像个仆人似的侍候老婆住院。中年男人累呀,就算有翅膀,那翅膀上也坠着秤陀,他的两个秤砣就是他妈和他老婆。
从医院回来后,他开始行动,因为在医院,他就答应老婆,必须劝说他妈用牙刷牙膏,天天刷牙。
沈俏俏像只骄傲的孔雀,把婆婆当空气,手抚着肚子,高昂着头进了自己的卧室,进门之后,她又像只猫一样,快速地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向房门,竖起两只耳朵贴着房门偷听。
月梅知道自己得罪了儿媳,她也开心不起来,毛着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如同一个狼外婆。城里的电视也十分古怪,她还算是进过几次大城市的老太太,属于他们村最新潮最容易接收新知识的最见多识广的人,结果她用遥控器捣鼓了半天,从儿子儿媳出门上医院到他们回来,她还是没有调出来一个电视剧!月梅喃喃咒骂着,觉得事事不顺心。
许建华一脸讨好的笑,亲热地叫了一声:“俺妈——”然后乖巧地坐在月梅身边。
两面受气!许建华觉得自己是一块双面胶,他害怕他这块双面胶是三无产品,粘不牢这对婆媳。
月梅心里有气,干脆把电视关了,遥控器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扔。但是——儿子现在是个大官,没有什么时间陪伴她,她来到上海这么久,他这样挨着她坐着说话,还是第一次!月梅十分珍惜。
许建华想了想,咬咬牙,鼓起勇气劝说道:“妈,这是我刚才在楼下超市买的牙刷牙膏,还有杯子,给你的,从明天开始,你刷牙吧。”
听到这里,月梅身子一震,眼睛红了,气愤、伤心、失望,种种情绪,如同巨龙,在她的体内窜上窜下。她沙哑地问道:“你也嫌弃妈?!“她情不自禁地想起小时候,大宝是最粘着她的,八九岁了,还爱往她的怀里钻,动不动就亲她一口,还天天嚷着要和妈妈谈恋爱,长大就娶她做老婆,没想到娶了媳妇忘了娘,现在变成这个德性!
月梅十分心灰,如同霜打的茄子低了头弯了腰,想着生儿育女其实没什么意思。
许建华不敢看母亲的眼睛,脸上热辣辣的,如同那上海夜晚的霓虹灯,红一阵白一阵。中年男人的难谁能懂,上有老,下有小,全部不能委屈,只能委屈自个儿,他的嘴上立马否认道:“妈,没有的事,我怎么可能嫌弃你,我最爱你!“
他们家是他妈当家,种地养不活四个孩子,他爸又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不爱出门不会赚钱的,眼看着一家人饭都吃不饱,要活活饿死。在他小的时候,他母亲为了养活四个孩子,跑到新疆乌鲁木齐去给别人做衣服,让他父亲在老家种地兼照顾四个孩子。这也是他喜欢新疆,长大要去新疆当兵的原因。
他母亲是一个值得他一生爱戴,非常了不起,非常伟大的女性,现在她年纪大了,需要养老了,可是他不但没有照顾她的晚年,反倒仍旧让她操劳着,为他照顾即将生产的老婆。
许建华内心一阵愧疚。他想着自己真是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不但没有照顾他父母的晚年,而且没有生一个带把的,因此,他是双重不孝。
“你最爱我?“月梅冷笑一声,脸上都是狐疑,她讽刺道,“我看你现在啊,最爱你媳子!毛华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给你带大宝的时候,你是很硬气的,像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我这次来,你就完全变了一个样子?!“从前的儿子是块铁,说一不二,现在的儿子成了泥,在他媳子面前软趴趴的,龟怂一个!
月梅脸上有迷惑不解。凌厉的话语如同鞭子抽在大儿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