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等下我给你发五毛钱微信红包,按照你老人家的意思,咱们现在得赶紧查案子去。”欧阳错哈哈一笑,开着警车拐出春晖路,快速地往西直街方向开去。
西直街在城西,是一条狭窄的老街。警车一直开到街尾转角处,欧阳错才在路边看到一间门口挂着“富贵纸扎店”招牌的小店,他知道这应该就是阿珠父亲开的店了,停好车后,就跟康佳佳一起朝店里走去。
纸扎店门脸不大,因为采光不好,屋里光线很暗,又没有开灯,两人在门口站了好久,眼睛才慢慢地能看清屋里的情形。屋里显得有些凌乱,到处堆放着竹片、木条和各种颜色的彩纸,靠大门边摆着两个已经扎好的房子,看上去应该是高档别墅之类的,屋里彩电、冰箱和高档家具一应俱全,还配备有数名男女仆人,真是惟妙惟肖,让人难辨真假。“别墅”旁边,还有一些童男童女、高档汽车、金山银山。看来这些纸扎品虽然是烧给死人用的,但纸扎师傅还是做得很用心。
屋子中间,一台电动破竹机正在嗡嗡转动,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把头埋在机器前,正在制作一条一条竹篾,应该是在为扎制下一个作品准备材料。机器的噪声有点大,中年男人一直没有听到有人走进店里来的脚步声。直到欧阳错和康佳佳走到他面前,他感觉到机器前的光线突然一暗,猛然抬头,才看见屋里进来了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他急忙关掉机器,有点不知所措地站起身。
康佳佳迟疑着问:“您是甄珠的父亲甄富贵吗?”见对方点头,她又说,“我们是为您女儿阿珠的案子来的。”听到阿珠的名字,这个一脸木讷的父亲一句话没说,突然一屁股坐下去,把手插进乱蓬蓬的头发里,发出近似于干号的呜咽声。
“我对不起阿珠,如果我早点接到电话赶过去,好好劝她一下,她也不至于……”他捶着自己的头,追悔莫及地泣声道,“她出事的那天早上,我正开着电动三轮车给一个客户送货,路上声音嘈杂,我没有听到手机铃声。等我送完货,掏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接到老板娘打给我的电话。等我赶到美容院时,我女儿她已经从楼上跳下来了……”
康佳佳轻叹一声,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劝慰这个悲伤的父亲,唯一能做的就是停止问话,给他一个无声的安慰。过了好一会儿,甄富贵的情绪才平复下来,哭声渐止。康佳佳环视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就问:“我听美容院的老板娘说,你跟阿珠她妈妈离婚了,是吧?”
甄富贵用粗糙的手掌抹一下脸上的泪水,点头说:“是的。”他搬过来两把凳子,请欧阳错和康佳佳坐下之后,才简单地把自己的家庭情况跟两名警员说了。
他老婆叫龚丽琴,夫妻二人只有甄珠这一个孩子。龚丽琴觉得他开着一爿小店,靠给死人扎冥屋,挣不了几个钱,几次提出要他改行,把小店装修一下改做别的生意,但甄富贵不同意。他有一手祖传的彩扎技艺,能用竹篾作骨,彩纸作皮,扎制出各种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神仙鬼怪、百色人物。拥有这手艺的他如果放在早年间,就是一个出色的民间艺术家。虽然现在这门手艺已经沦落到只能给死人扎冥屋,但他还是不想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在自己手里丢了,所以再不挣钱,他还是想咬牙坚持下去,只要饿不死就行了。老婆嫌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更嫌弃他是个穷鬼,慢慢地就生了外心,三年前终于跟他离了婚。女儿阿珠则留在了父亲身边,跟他一起生活。
甄富贵说:“阿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我没钱供她上大学,所以高中毕业后,她虽然考上了大学,却没有去读,而是自己出去找了一份美容院里的工作。她说,虽然刚刚开始当学徒,工资不高,但据说转正之后一个月就有好几千块钱,那时我就不用这么辛苦挣钱养家了。但是想不到她没有等来转正的那一天……”
欧阳错问:“那你是否感觉你女儿最近一段时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比如说,情绪上有什么波动之类的。”
“这个……好像没有吧。”甄富贵咳嗽一声,咳出一口浓痰,“噗”的一下吐到地上,“我闺女性格文静,脾气也好,为了方便学习,她平时都是住在美容院的宿舍里,但每个星期也会骑电动车回家看我一两次。她回家帮我干完家务后,就躲在自己房间里,用手机听听歌,看看书之类的。就是感觉她越长大,跟我说的话反而越少了,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异常吧,她本来也不是一个话多的孩子。”
欧阳错不由得和康佳佳交换了一个眼神,很显然两人都感觉到了,甄富贵这个父亲有点粗心,平时只顾着自己店里的生意,并没有特别留意女儿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当然也有可能是阿珠为了不让父亲担心,每次回家都把自己抑郁消沉的情绪掩藏得很好。
“阿珠她有男朋友吗?”问话的是康佳佳。甄富贵感到有点突然,好像没有料到警察会问这个问题一样,愣了一下才说:“男朋友?应该没有吧,我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康佳佳在笔记本上将这个情况记下来之后,又问:“阿珠的房间在哪里?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好的,就在后面,她出事之后,她房间里的东西我一直没动过。”甄富贵起身带着他们从前面的纸扎制作间穿过去,拐进后面一个房间,房间不大,里面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靠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书桌。书桌上摆放着两排书,还有一个亮晶晶的水晶奖杯。
欧阳错拿起奖杯看了一下,居然是阿珠参加市里的漫画比赛获得优秀奖的奖品。再看桌上的书,也大多是漫画。甄富贵看着这些书,眼泪又流了出来,说道:“阿珠这孩子,从读初中起就喜欢看漫画书,后来又喜欢上了画漫画,她以前还说要当一名漫画家呢。”
康佳佳打开抽屉,看见里面有一摞漫画手稿,拿出来翻一下,也只是一沓普通的画稿,并无特别之处。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有什么能特别引起她注意的。
从阿珠的房间里走出来后,两人又问了甄富贵一些跟阿珠有关的问题,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两人只好起身离开。
甄富贵将他们送到门口,忽然握住欧阳错的手,语带哭腔地说:“警察同志,我们家阿珠虽然心事有点重,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从不跟别人说,但我了解我闺女,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跳楼寻短见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我求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你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案情有什么新进展,我们也会通知你。”欧阳错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你想起什么可疑的情况,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从店里走出来,走向警车的时候,欧阳错问自己的搭档,觉得这次调查有收获吗?康佳佳很不乐观地摇摇头,说:“我感觉这个父亲有点粗心,还不如那个老板娘了解他的闺女,这可能是天下父亲的通病吧。”
上车后,欧阳错把警车掉个头,快速地开了出去。康佳佳感到这并不是回市局的路线,不由得有些奇怪,问:“这是要去哪里?不回市局了吗?你不是还想着下班后陪女朋友一起去听音乐会吗?”
欧阳错苦笑一声,说:“我刚给她发微信,她一直没回我,这会儿音乐会都开始老半天了,再赶过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我看咱们还是去消防队看看吧。”
“去消防队?”
“那个美容院的老板娘不是说有个叫池名的消防员,曾两次参与阿珠跳楼的救援吗?第一次为了救她还和她一起坐在百货大楼的天台上聊了几个小时,这一次据说也陪阿珠在五楼阳台坐了很久,虽然最终没有将她救下,但他是最后接触过阿珠的人。我觉得咱们去找他问问,也许会有收获。”
康佳佳有点出乎意料地扭头看了他好久,忽然幽幽地说:“我现在才发现,你认真工作的样子,其实也挺帅的。”
欧阳错咧嘴一笑,摸摸自己的下巴,说:“其实我一直都这么帅,好吧?只是你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而已。”他把身子往副驾驶位这边靠了靠,“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直说,虽然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但并不代表你没有机会。”
康佳佳满脸不屑,朝他做了个“嘁”的手势,说:“你别给点阳光就灿烂,本姑娘喜欢的是林易峰。”
“哦,那个大明星啊,那你向他表白了吗?”
“你放心,如果他来咱们丁州市开演唱会,我肯定会向他表白的。”
“那你要挤得进去才行。”欧阳错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警车开到消防队门口,已经是傍晚时分,落日余晖笼罩下的消防队大院里,停着好几辆红色的消防车,因为没有出勤任务,院子里竟然显得出奇地安静。消防队原本隶属于武警部队,消防改革时,现役编制全部转为行政编制,划归应急管理部门统一管辖。虽然消防部队改为综合性消防救援队伍,但人们习惯上还是喜欢称其为消防队。
欧阳错他们先是找到池名所在的战斗中队的中队长,中队长一听他们是来找池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们来迟了,池名已经离队了。”
“离队了?”欧阳错和康佳佳都有些意外。中队长点头说:“是的,他本来两年的合同就已经期满了,上次出勤救那个叫阿珠的跳楼女孩,是他最后一次执行救援任务。回来后的第二天,他就办理了离职手续。”
“您的意思是说,他已经不在消防队了,是吧?”
“是的。他并不是咱们丁州市人,老家在外地。”
“那您知道去哪里可以找到他吗?”
“你们找他干什么?”中队长警惕的目光在两个警察身上扫来扫去。
康佳佳向他解释说:“是这样的,我们警方觉得阿珠跳楼自杀的案子,还有一些疑点,想找池名了解一下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