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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第1页）

好一个秋雨连绵，接连下了五六天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雨水在恩泽县的这条通四县达京城的千年官道上汇集就成了小河。小池塘的水都满了，人们把离着朱清顺家二三十米，顺着大寺朝东方向的那个下坡撅了开口。水流顺势都流向了还没建好的农机站。

晚饭时候，凤山妈抱着刚出满月的儿子来到姜恩庆家里，“嫂子，你快给看看孩子从开始下雨那天就发烧，一连好几天，急死俺啦。你看看怎么办啊。”凤山妈之前找杨故生抓了几付药，但是效果不怎么好，还是反复的发烧。她想到会不会是得了外科病，来到姜恩庆家，让姜王氏给看一下有没有别的办法。

自打春天里，姜王氏梦见地龙给他托梦之后，她就感觉自己像开了眼一样。能看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什么小鬼小妖怪之类的上人身的样子，给人看外科，她想这也是积德行善吧。

“这是以前在大寺下面那个水池里淹死的马洪伟家儿子上身了。不用担心。”姜王氏摸了摸朱凤山的头，念念有词。

“没事，他活着的时候虽然调皮，但那孩子不坏，他天天下水里去游泳去摸鱼，赶上那次一个猛子扎下去，钻进了树坑里，等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那孩子仁义，可惜了，才七八岁。你这样，带上几张黄纸，等再晚会你两口子去大寺下边烧了念叨念叨。”

“行，我让朱清顺伺候完今晚饭馆客人跟我去一趟。没嘛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再有事给我说，晚上尽量别抱着孩子出来了。”

姜王氏关心的送出门。凤山妈抱着孩子回去了。姜王氏进到耳屋里点了三炷香，小心翼翼的插在香炉里，嘟囔了几句让小鬼小鬼快回去之类的话。

“恩庆哥，这雨一直这么下，也没有停的样子，庄稼地里水都排不出去，恐怕玉米槌全得沤了。”朱家酒馆里和姜恩庆一起喝酒的杨故生嘟囔道。

“今年收成肯定完了，你一个外来户，又没有地，替种地的操那心干什么。”姜恩庆也懒得去担心，他知道担心没用，干脆不去想。磕打几下烟袋锅子，填满烟叶，点着抽了起来。

“庄户人家这四五个月白忙活，不容易啊，该交的租子一点都不能少，唉。哪里说理去。”杨故生医者仁心，不由的悲天悯人。

“朱嫂子回来了？孩子烧的厉害的时候你给他用点高度的白酒擦一擦，多喂点水。”杨故生见凤山妈回来，赶紧笑脸相迎道，不等她接话，紧着说，“小孩子发烧太平常了，少让孩子喝点奶水，喝多了上火，你要是奶水涨得厉害，我可以帮你裹几口。”杨故生喝下的半斤白酒的酒劲儿已然冲向了脑门。

“你就会给你嫂子瞎闹，你来，裹吧，看你回到家兄弟媳妇不给你把脸挠花了。少喝点，早点回家去下种子吧，就你家一直老没动静。”

凤山妈在饭馆早已经习惯了喝多了说胡话的，也不去跟他这个小叔子计较。不过她也真心的想杨故生早点生个孩子，将来能跟凤山做个伴。

说话间轰隆隆几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人们都纷纷的走上街头。雨夜里，大家都议论起来，在雨水里泡了这些日子，还没建好的农机站倒塌了。围观的人这时候都认为大寺这个地方不应该拆了，没有供奉的神仙在那就压不住下面地龙，应该是破坏了县城的风水。

“我早就说吧，大寺这地方儿不能动。”一个二十多岁的模样的人走到看热闹的人群前，这人正是在姜家茶馆后面的高家胡同里开赌场的高化山。

他指着城北门的方向说“你们看，从城北门进来，一直往高处走，过了大寺这地方又开始下坡。大伙看这地方是龙背不，大寺给扒了，这下可好喽。”高化山说完抹了一把自己大背头上的雨水，背着手回胡同看他场子了，不忘给自己拉拉生意，吆喝一句，“散了吧，散了吧，早晚还要出事啊。老少爷们，谁今天想试试手气的搂把大的跟我走。”

“这小厮孩，看他那样牛轰轰的什么事都懂，能的不行。”姜恩庆捋了捋那一撮山羊胡子，朝着高化山方向啐了一口唾沫。

杨故生拉了他一把，“可别跟他一般见识，就他整天跟一帮子偷鸡摸狗的混混们，惹事生非的，咱惹不起，算了吧。”

私下里，这帮人打打杀杀的受了伤之后经常到去杨故生那里拿些跌打药以及包扎止血之类的。时间长了，杨故生跟高化山在表面上关系还是可以的。

“唉，是啊。确实不该拆大寺，那都是明朝建的啊。可惜了的，就知道县长那帮子人，哪里会真的造福咱老百姓，谁知道在那大寺那地下面掏了多少好东西。”姜恩庆转了转自己的玉扳指，心想都说民国马上十五年了，国家是感觉越来越好了，农机站虽然没建好就倒塌了，还听说明年开了春，县里要建发电厂了，建好后可以供电三十多盏灯泡呢。那倒是件好事，谁晓得是不是又要刮多少的民脂民膏呢。

一声叹息，他叹息的何尝不是自家的日渐式微，家业让他挥霍的越来越小了。浓浓酒意时的姜恩庆，总会有这样莫名的感慨。可是懒散惯了，一天天的混的却快，一旦等到白天喝上一壶一毛钱一两的好茶，并且还是只冲一次开水就倒掉的，谁也别想碰他的茶壶。那茶水喝上几口就不再去想其他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一天赚一天，得过且过呗，不操心，自然的烦恼也就少了。

很多的东西，很多的事情，饱经沧桑，经历朝代更迭，即使他在那里矗立了五百多年。常常因为某个人一念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是的，直到没人再提起，直到再也没人知晓，就此彻底的埋在一层层的黄土下面。生而为人，何尝不是最终黄土一捧。

农机站倒塌的第二天，绵绵的秋雨停了下了脚步，阳光照在恩泽县的时候，许久未见的湛蓝天，让人神清气爽。

围观在农机站的人们，还在猜测这农机站的倒塌之后县里咋整的时候，县长已经下令了停工不建了。高化山是县长的堂弟，原来关于地龙翻身的传言都是他安排的。在这件事上县长早已捞了许多好处。县里修农机站的事也就此烂尾了。至此，曾经占地面积五十多亩的恩泽县大寺，就至剩下了小学堂那块大约八九亩地的城隍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