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上了车,驶向与陆成泽约定的地点。
约见的地点位于岩城市郊的一处居民楼中,约莫一个小时的车程后,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市郊的路灯稀疏昏暗,车子停至一处空地,孟钊最后握了一下陆时琛的手:“去吧,我留在这里等你。”
“嗯。”陆时琛解开安全带,正要推门下车时,他的动作停顿下来。
“怎么了?”孟钊问。
陆时琛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孟钊兜里的手机随之震动起来。
孟钊没有立刻做出动作,而是看着陆时琛。
陆时琛看着孟钊,眼神和语气同样坚定:“我希望你能听到通话内容,与我一同抉择。”
孟钊这才缓缓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接通了电话,然后他俯过身拥抱了陆时琛。
电话里响起衣服摩擦的窸窣声。
“没事,”孟钊低声道,“我一直在。”
陆时琛收紧胳膊,用力抱了一下孟钊,然后他松开手,推门下了车,朝陆成泽走过去。
看着陆时琛渐渐走远的背影,孟钊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座椅靠背上,闭上了眼睛。他听到了陆时琛上楼的脚步声,听到了门铃声,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等到他再睁眼时,他似乎能感受到陆时琛已经站在了陆成泽的面前。
陆时琛走到陆成泽面前,脚步停了下来。
“来了?”陆成泽看着陆时琛说。
陆时琛“嗯”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父子二人面对面时,似乎沉默才是常态——也许是因为太过生疏的缘故,他们常常不知该跟彼此说些什么。
看着面前的陆成泽,陆时琛觉得有些陌生。车祸之后,陆成泽于他而言一直都是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陆时琛还记得,二十年前,他被抢救过来之后,看着眼前坐在自己病床边、受了重伤的男人,他只觉得非常困惑,不知道这个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时琛……你醒了?护士!医生!”陆成泽肿胀的、充满血丝的眼睛似乎突然亮了一下,但他很快察觉到了陆时琛的不对劲,“是爸爸啊,时琛,是爸爸啊。”
陆时琛看着陆成泽,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陆成泽看着他,慢慢地皱起了眉,片刻后他站起了身,让医生来查看陆时琛的情况。
医生走过来,在问了陆时琛几个问题之后,做出判断道:“应该是应激性失忆症,病人的大脑受到了严重撞击,精神也受到了刺激,所以才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他又观察了一会儿陆时琛,然后直起身道,“陆先生,我们出去说吧。”
病房的窗户没有关严,陆时琛隐约听到了走廊上两人的谈话:“病人的精神似乎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具体情况我需要让精神科的医生过来看一下。不过,病人刚刚苏醒,这段时间应该是记忆恢复的最佳时期,我建议您可以试着跟他讲讲以前的事情,或者给他看一些之前的照片,这样也许能帮助他恢复记忆。”
那天下午,陆成泽带来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陆成泽紧紧捏着这张照片,犹豫了很长时间后,他终于将照片送到了陆时琛的眼前。
“记得她吗?是妈妈。”陆成泽将照片递到陆时琛面前。
“妈……妈?”陆时琛一看到那张照片,瞳孔迅速收缩,同时剧烈地头疼起来,那撕裂般的疼痛很快让他再次陷入了昏迷。
陆成泽坐在陆时琛的窗边,抚摸着陆时琛的额头,而后发怔地看着窗外,可能……失去这份痛苦的回忆,并不是一件坏事吧。
那之后,陆成泽就再也没跟陆时琛提过以前的事情,甚至家里跟车祸前有关的照片、物品,全都被陆成泽收了起来。
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十几岁时,陆时琛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于他而言,父亲似乎并没有被赋予特殊含义,和他那些每天见面、偶尔交谈的同班同学没什么不同,似乎还要更生疏一些。
陆时琛十七岁时,陆成泽提出要将他送到国外读书,理由是“能接触到更好的教育资源”,陆时琛面无表情地同意了。那时他以为,换一种生活环境并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影响。
出国之后,他抑郁加重,去了当地的心理咨询机构,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却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向陆成泽求救。
亲人真的是可以无条件信任的吗?对于这样的说法,陆时琛从未感同身受过。
然而,明明这些年里跟面前这个人并无太深的感情羁绊,为什么自己却会感受到一种深沉的悲伤呢?陆时琛静静看着陆成泽,脑中继而浮现出更多的画面——
是因为十七岁被送出国的那次,在机场安检之后,回头看见的那道落寞而孤独的身影吗?
是因为每年过年,自己在国外接到的那通不痛不痒的越洋电话吗?
是高中时自己因孟钊去找了周明生之后,陆成泽得知这一切后就接手了孟祥宇的案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