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到凤阳路,再穿出瑞林巷,后面跟着的车已经不见踪迹。阿倾注视这后视镜不由松了口气,侧目朝秦缈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秦缈略微思忖了几秒后,抬眼淡漠道:“去华研公寓。”
秦知音在城西的华研公寓买了个套间,这里离秦缈的初中很近,只有三站公交车的距离。秦知音原打算让秦缈初中的时候搬到那里去,不止是离学校近,还能让她好好学习,不用没事就听到她和沈君雅吵架。但秦缈也只是在这里住了短短一个学期,就搬回了原住处,而这里一空就空了许多年。
这里作为秦缈的PlanB,早在两天前就请人打扫过了,连带着一些生活用品都买全了,十分方便。
“这里,可以让你借住。”秦缈垂眸对打量着环境的巫灵琳说道。后者听到她的声音时,缓缓抬起头看向她,那双鹿瞳中满是困惑不解,似是不懂秦缈为何待她这般体贴。
秦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头看向一旁的阿倾,缓声说:“纪铃周在家里好像遇到了一些麻烦,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
阿倾不由眉头一皱:“那这里……”
话还未说完便被秦缈打断:“这里有我,你去吧。”
瞧着秦缈此刻极为冷淡的神情,那幽深的瞳孔底下满是霜寒,送客意思明显,摆明就是希望自己点到为止,不要再往里插一脚。阿倾想说话径直咽回了肚子里,朝秦缈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
左右纪铃周才是那个对她来说有份量的人。
公寓门被轻轻关上,秦缈自己地坐在沙发上,将茶几上放着的果汁转开。公寓里的一切生活必需品和这些吃食,都是公寓管家安排的,连带着这桌上的果汁也是。
“你的腿应该不至于坐轮椅吧?”秦缈斜睨了眼不远处巫灵琳的腿。多年前,巫灵琳的右脚因为车祸而粉碎性骨折,一般来说康复到后期的复建周期大概的时间是一年半。而现在,三年过去了,巫灵琳的脚不可能还严重到必须用轮椅代步。
“之前是不至于的。”这是巫灵琳对秦缈开口说得第一句话。女生的声音有些低沉,不似一般女孩那么清亮,颇有磁性。秦缈见她垂眸盯着自己的右腿,便知当中带有隐情,“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秦缈的声音低而沉稳,不急不徐的语调像是在安抚眼前人的情绪,又像是将人拖进了过往编织的梦境中。
“是不是在疗养院里,又发生了什么?”女人轻叩了一下茶几的玻璃台面,发出了一不轻不重的闷响。一声落下,却见轮椅上的女孩不由抖了一下身子,那双本无神采的双瞳更是在顷刻间失去了焦距。
“那天晚上,我刚做完复建出来,很累,流了很多的汗。但是我很高兴,因为医生跟我说,只要我再这样坚持复建半年,我的脚就可以恢复……”
“可是……一切都没有了,我被人从楼梯口狠狠地推了下去,右脚又二度重创……好疼啊,脚疼、头也疼,浑身上下都疼,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了。只有一个护工陪着,然后出院了,又被送进了疗养院。”
秦缈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一长串话语,即便从巫灵琳说话的语气和情景的想象,都能让自己从精神上体会到这一份痛苦,秦缈仍是面不改色,近乎漠然地开口说道:“你没有看到推你的人吗?”
“走廊太昏暗了,我只知道是一个女生,但具体是谁,我不知道……”巫灵琳害怕得有些瑟缩,双手紧紧攥着一角,贝齿将唇瓣咬得通红。
秦缈沉吟了片刻后,又轻扣了两下桌面,大抵是在心里衡量每个问题最终呈现出的效果的比重,以及观测巫灵琳的精神状态。
任凭谁被关在同一个地方三年,也都会有点心理上的问题。巫灵琳就是如此,敏感脆弱的神经让她每晚都失眠,浑浑噩噩地颠倒着日夜,以为梦中是现实,现实是噩梦。她画地为牢,将自己困在精神编制的幻想中,在想象里寻找片刻的慰藉。
看似愚蠢,却是人自我保护机制的开启。
而现在,她也该从这个梦里醒过来,认清现实了。
“知道沈嘉蓝吗?知道你为什么会待在那个疗养院里,一待就是三年吗?”秦缈将果汁的瓶盖拧紧放回桌子上,起身朝巫灵琳一步一步走来。
女人落在地上的倒影似乎被无限拉长,张牙舞爪地宛如从深渊里攀爬至人间的恶魔。
她步步紧逼,直到站定在巫灵琳面前时,身影落下,将后者笼罩其间。那人影倒落在巫灵琳的身上,冰冷的眼眸垂落之时,似乎又将她扯进了那个,她不愿再回想的夜晚。
两眼圆睁,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秦缈没有就此罢手,反而越发色厉声严,“你为什么会做轮椅,罪魁祸首是谁,这些你都知道吗?!沈家,沈家做了什么你都知道吗?!”
“知道!我都知道!”巫灵琳就像是在这一瞬间找到了情感的发泄口,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如洪水般涌出,“就是沈家!沈嘉蓝害我成这个样子的!就是她这个不知廉耻的小三,让我和我男朋友走到这种地步!”
“还有沈家!沈家!仗势欺人!把我关在疗养院里三年……三年啊!我原来是可以在舞台上继续跳舞的……我可以继续跳舞的……”
“还有你!”原声嘶力竭的巫灵琳话头一转,怒视着垂眸之时目光中一片冰冷的秦缈,昂声道:“你为什么要逼问我?我好不容易都忘掉了……都忘掉了……”话到最后,泣不成声。
这哪里又是真的忘掉了?不过疯了,自己以为自己疯了罢了。
秦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抬步走回沙发前,将一直录像的手机收起,又转头看向巫灵琳,“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医生。如果你愿意,以后还可以开一间舞蹈教室……你错过了跳舞的好时候,但是,不应该也不想错过跳舞,对吧?”
“为什么……”巫灵琳呜咽着,豆大地泪珠如雨下。
“这是你的报酬。”秦缈的神情始终淡淡的,看向巫灵琳时就像是在看无关紧要的人。但女人的眼底始终带着一抹哀伤与自嘲,连唇角似乎都失去了再往上翘起些许的弧度。
就在秦缈径直离开,转身关门的刹那,见门缝间透出的单薄的人影,正高举着手臂,双手勾起兰花指,相互交错,宛若那只谢幕的白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