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玉忙拱手为礼:“臣下谨遵帝君旨意。”
话音未落,林间早已没了那白衣青年的身影。
苍玉咬了一回唇,心下漫起一阵悲辛。这站在三界顶点的妖族帝君,曾经那般冷静而淡漠,举手投足间便有睥睨天下的王者风范。但历经岁月变迁,沧海桑田,这无上权利赋予他的却并非快乐,大荒数万载岁月,她甚至从未见他笑过。
可这样一位三界至尊的清衡帝君,却为那女子酥了筋骨,暖了心肺。也唯有那个女子,才是他眼中心上之人。
不过,那样一个女子……也当真值得他们为她牵挂一世,钟爱一生。
苍玉心里渐渐起了一个念头,不过一瞬,便已然摇首落泪。
南荒与凡世交界之处,正值春暖花开之际,梧桐新绿,红点苍苔。而她心中,却再无春意盎然之时。
大梁一朝战败,最得梁王心意的五皇子又在战场上不知所踪,生死未卜。梁王急得焦头烂额,正张榜幽云二州,以重金寻得五皇子下落时,梁朝子民却见幽州城楼前,一金冠玄袍的俊秀少年气极败坏,将那皇榜撕下,又纵身一跃,策马回了王城。
五皇子拓跋轩所住的元极殿里,杯盏俱碎,香炉倒地,漫起无尽尘烟。
拓跋轩犹不解气,随手掼下檀木案上的文房四宝,怒喝道:“竖子!”
两个胡人侍从忙跪地请罪道:“请五皇子息怒。”
一个胆大些的试探道:“那日洛阳城女儿节,皇子便不该心慈手软,合该赶尽杀绝才是。”
拓跋轩一脚重重踢在那侍从的胸口,将他踹出一丈开外,却因此举牵动伤口,不由吃痛,一把撑在那案上。
另一个侍从忙上来搀他,道:“五皇子保重身体,汉人有句话说得对,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拓跋轩一掌击在案上,有无边的怒气升腾于心:“给本王去查,那白衣男子是个什么来路!本王自束发之年随几位皇兄行军,便从未吃过败仗,不成想有朝一日,输在这乡野小民手里!”
那侍从颤巍巍道:“那个白衣人是大熙九公主的侍剑师父,可是行迹却无可寻,仿佛是天上掉下来的一般……”
拓跋轩面上怒气欲甚,那侍从忙闭了嘴,却见拓跋轩一字一句道:“九公主,宋静?”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相问于人。然拓跋轩自小虽生得玉面温润,为人处事却堪称得上嗜血残忍,那胡人侍从心下一凛,并不敢答话。
话音方落,他忽然觉得心口又一阵疼痛,难以遏制。
他是受了伤不假,且若无赤金甲护着,那一刀必然伤及心脉。可当日那紫衣女子的药确是良药,他的皮肉之伤业已好了大半,只是这心间却缘何而痛?
拓跋轩心底漫上一阵森凉之意,他仿佛是病了。一想到那个青衣白裳,眉目如画少女,心头便痛得难以自制。
雁门一战,梁朝折了八万兵马,自然无力再与大熙抗衡,梁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余岁,坐在那御案之后,终日愁眉紧锁。
拓跋轩褪去战袍,换过一袭华贵锦衣,又是那个翩翩少年郎的模样。他的步伐格外铿锵,目色深沉,全然不似一位十余岁的少年皇子,行至大殿,拱手道:“父皇,为今之计,唯有卧薪尝胆,待来日东山再起,为时不晚。”
梁王同样深沉的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跟前的拓跋轩,思虑良久,方道:“好,朕便封你为使臣,前往洛阳同大熙皇帝讲和。”
拓跋轩只手扶肩,行礼如仪:“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幽云二州地处漠北,原就比不上神都洛阳繁荣昌盛。日前梁朝大败,又有朝中苛政猛于虎,更是搅得幽州民不聊生,百姓怨声载道。
因大梁兵败如山倒,自然只能与熙朝讲和,从此签订合约,赋税纳粮,俯首称臣。
拓跋轩年少气盛,又有鸿鹄之志,一朝战败,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但梁王教导,凡事皆以大梁为重,不可意气用事,这才吩咐了他领梁朝使者,前往熙朝之都洛阳求和,以表大梁诚心。
是以熙朝史官便有记载,天元三十六年三月,九公主宋静随八位皇子征战沙场,不过须臾数月,便将梁人赶至关外,凯旋而归。开元三十六年末,梁王派遣五皇子拓跋轩来朝,签订赋税合约,交割领土,意图缔结两邦之好,更欲向大熙皇帝求取昭阳公主宋静为皇子妃。
至此,京城中便流传着熙朝公主同一白衣军师的传奇。
相传宋静公主长得貌若天仙,却生得豪情万丈,素喜做男子打扮,于雁门关外一战,杀敌三千,巾帼不让须眉,打得梁朝军队节节败退,守居关外。
而众人津津乐道争相传颂的那位军师,更有宛如天神之姿。传闻中他一袭白衣,一管青笛,天下兵法皆了然于心,行兵打仗从不着盔甲。却于谈笑之间,见得大梁战士折戟沉沙,兵败如山。
待熙朝大军班师回朝的那一日,京中号角不断,洛阳百姓夹道欢迎,争先恐后围观士兵风姿。明黄大纛所至,将士步伐整齐如一,骠骑将军宋宁与车骑将军宋尘分开两道,领着七位弟妹凯旋而归,堪堪是大熙史上绝无仅有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