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衡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将她箍在怀里,道:“是我不好,应是情牵吾生,万载无忧。”
因他身量极高,她的脸埋在他的胸前,泪洇湿了他的衣襟,只觉八万余年岁月翩跹而过,却从未有一刻过得这般舒快而坦然。
静窈此番终于想得明白,既然清衡有情,她也有意,那三千情丝便不再是烦恼丝。可叹她一直觉得从前少不更事时做了太多错事,以至于情路一向坎坷。
事到如今,她从前生过的那一丝飘忽不定的念头忽然坚定了,便想明明白白告诉清衡,她遇见他之前,独自度过的那七万年可叹可笑的岁月。
“哎,我想同你说一件事情。”她一双明眸如灼灼桃花盛放,却有些不似从前那天真浪漫的少女般模样,显得颇有几分哀凉。
“嗯。”清衡心下怜惜,低头吻着她的眉心。
“我从前,原是嫁过一回人的。”她抬头瞧着清衡,他的眉眼似千山万水,如清风明月,只是温和与从容。“那人……”她犹豫了片刻,又道:“是个凡夫,也早已经作古了,但的的确确是我曾经以心相许的人。”
清衡低低“嗯”了一声,便伸手来摸她的额发,静窈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坦然道:“清衡,我爱过别人,也是已经嫁过一次的人了。”
他温柔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来:“为夫知道。”他再度拥她入怀,轻轻地拍着她颤抖的肩背,低声道:“可是,我都不介意啊。”
那声音却比东荒二月里的春风更加柔和,软软拂在她的心间,往昔数万载的伤与痛,似乎便在这一瞬间释然。
可清衡说他知道,静窈却不明白,他是直到今日才堪堪知晓,还是一早便知道那些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但无论如何,听罢他一句话,静窈虽一向自诩冷心肠,那一刻却忽然觉得心底格外柔软。
清衡的身量高出她许多,静窈将脸埋在他怀中,虽是极力自持,却仍止不住潸然落下泪来。她又抬头望了清衡一眼,虽是泪水朦胧,却仍见得他轻轻浅浅的笑意,和亮若星辰的一双眼眸,亦听得到他沉沉的心跳声,闻得到那熟悉的杜衡幽芳。
兜兜转转,她才发现,原来这万年岁月里,只要他在一刻,她便觉得无比心安。
大荒四经,江山共画,此生能同他一处,哪怕只一炉烟,一窗月。
静窈莞尔一笑,原已是不负此生。
从前她少不更事时,心心念念着白辰,却求而不得,白辰对她的那些好,仿佛是雷泽之国夜里那些迷蒙的雾气一般,时而浓稠,时而稀薄。
彼时静窈不过两万来岁,便心知薄情转是多情累,多情是她,薄情是他。因此她时时会觉得很辛苦,但那情却如鸩酒愈醇,毒入骨髓,教她无法遏止。佛家说情不得妄动,而尚且年少的她,一动真情,便是三万余年沧海桑田。
后来她与白辰恩断义绝,又与尘凡形同陌路,便愈发觉得,这天上地下,大荒四海里,是是非非,从来都由不得她选,却须由她承担一次又一次伤痛。
当年醉墨问她是否恨白辰时,她犹记得自己的神色有些迷惘,偏着头想了片刻,方答道:“不恨罢。”却是满心苦涩。少蒹曾问她是否真心爱过尘凡之时,她亦记得彼时自己一笑而过,只道:“没有罢。”却是无可奈何。
因静窈从前年少无知,又爱上了白辰那般反复无常的少年神君,便以为爱一个人的感觉,其实并不轻松。又理所当然地觉得,恨一个人,将会更加辛苦。
于是她堂而皇之地选择了不恨,亦觉得此生永远不会恨一个人,却也永远不想再爱上一个人。
她是那般决绝的女子,数万载来,她果然没有恨过白辰,亦没有爱上尘凡。
只因在遇见清衡之前,静窈从不知道,原来爱对一个人,这般情有惟牵,两心相许,是如此轻松而愉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