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温玉莲一惊跳起来问,“茉莉没回来?”
胡妈偷眼看着她点点头,站在一边不出声。温玉莲一想到何大头三天后来抬人的话顿觉一阵头晕,她一把抓住楼梯厉声问胡妈:“今早谁跟她去江家湾的?”
“是小魏大厨。”
“小魏!小魏!”凄厉的声音震梁掀瓦。
“太太,您叫我?”
“二小姐跟你去采买,人呢?!”
“我们在江家湾买完荤料,她说肚子疼要去茅房,让我自己去买素菜。我买好菜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集市都差不多散了,我全镇都找遍了,几家常去的老铺也都问了,都说没看见。”小魏咽了口唾沫一伸脖子接着说,“我怕耽误中午生意,那些活鸡活鸭不好捆久了,我以为她先回来了……谁知道……”他在口袋里摸出十几个铜板递给温玉莲,“这是买菜剩下的,交给您了太太。”
温玉莲一把打掉他手上的铜板骂道:“你丢了我一千大洋啊!”说着捶胸顿足地放声大哭,“我的女儿欸,我的茉莉啊,你这一走可害死你妈了,皇军那里我怎么交代啊……”她这么一哭,急得胡管家跳脚,压低嗓子说:“太太!千万别喊!叫二少爷知道了怎么好?”
胡妈忙搀着她说:“太太,太太您别急,二小姐未必就是跑了,您还是去她屋里看看吧,要是走了,怎么也有个征候啊。昨天她没跟您说什么吗?”
“说什么?”她一激灵说,“走,去她屋里看看。”胡妈搀着她上楼。
其实胡妈自打小魏回来一说就已经来过,见茉莉桌上那本《词源》没了就心里一沉,那是大少爷给的,好端端怎么会不见了!她再翻翻茉莉床里,几件旧衣服也没了,显见得这二小姐是跑了。可这话她不敢说,就太太那脾气,大少爷在世都让三分,她可不想触霉头。
温玉莲在胡妈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进茉莉屋里,一眼就看见桌上那张纸条,再一看那三个大字,顿时昏了。胡妈把她硬扛到床上躺下,慌乱中狠狠掐她人中。温玉莲呻吟一声醒了过来,捶着床大哭:“茉莉欸,我的小祖宗啊,你害死我了啊,你这可叫我怎么办哪。老天爷啊,你杀了我吧,我怎么养了这么一只白眼狼啊……”
哭声传出来,楼下几人知道茉莉一定是跑了。有人为她庆幸,有人为小上海惋惜,有人为温玉莲叹气,个个一脸遗憾散了。
温玉莲哭得抽抽搭搭的。胡妈劝道:“太太,您先别忙哭了,快想想二少爷那边咋办吧?”
“我就是愁这个啊,万一他后天来了找不到茉莉咋办啊?”
胡妈心里有点鄙视,这二小姐再不济也是养了好多年的养女了,竟然只想着怎么跟日本人交代呢?但再怎么说自己也不过是个下人,只好劝道:“太太,要不请张太太来商议商议?请张会长居中转圜一下?”
“好好,我去给张太太打电话。不,你帮我叫辆黄包车,我亲自登门拜访。”
温玉莲坐起来擦擦眼泪,慌慌张张要走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个踉跄。胡妈一把扶住她说:“太太,您先别忙,我去端盆水来您擦把脸,换件衣服补补妆。”温玉莲低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感激地看一眼胡妈说:“麻烦你顺便叫胡管家过来一下,我有事烦他。”这下轮到胡妈诧异了,她抬头看一眼温玉莲答应着去了。
温玉莲梳妆打扮着,心也静下来,寻思:我是说了要一千大洋聘礼,可我又没收到。孩子是养女,自己跑了关我屁事?何大头来提亲只是一句话,又没下聘书。了不起把他那点心盒子加倍赔给他。待到更衣打扮好,她已经胸有成竹,下得楼来看见胡管家,吩咐道:“胡管家,你回趟老宅,看看茉莉是不是回老宅去了,如果她在,接她回来。”
她满脸戚戚地坐上黄包车,进了张府就花手绢掩面而泣,见了张太太就放声大哭,倒把人家吓了一大跳。
“快坐,快坐。梅香,去给何太太端水揩面,绿云,给何太太上茶。”张太太让贴身丫头扶温玉莲坐好,等她哭歇了,才款款问道:“何太太,这可是怎么了?”
“别提了,茉莉那小丫头一早上一声不吭逃了,这可要了我的命了。”
张太太心里一惊一喜,惊的是茉莉真的说跑就跑,小小丫头这份果断劲儿值得佩服;喜的是这孩子逃离了老佐藤的魔爪,为她高兴。可是看着温玉莲如失珍宝的神情,也不好公然露出笑颜,只好做出诧异状说:“逃了?逃哪里去了?”
“就是不知逃哪里去了啊。你说我们一家外来户,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能逃到哪里去呢?搞不好被人骗了岂不是要哭煞我。”
“是啊,兵荒马乱的,落到坏人手里就麻烦了。”张太太随声附和着,关切地看着温玉莲。温玉莲说:“她这么一声不响跑了,我是又担心她又怕日本人……”
“那你想怎么办呢?”
“我让胡管家去老宅那边了,看看小丫头在不在。如果在那儿,就接回来。”
温玉莲看着张太太。
“接回来又怎么办呢?把她卖给老佐藤做妾?”张太太低头喝茶。
“不是我要卖,那是人家要就得给啊。”温玉莲一脸作难道,“昨天你是没见那何大头啊,枪都拎出来了,眼睛瞪得像牛蛋,要杀人哦。”
“那现在茉莉反正是跑了。何大头给你聘礼了吗?一千大洋是你们当面说好的,他聘礼没到,孩子跑了,怕是被他们吓跑的吧?你还得找他们要孩子呢。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不想给聘礼在城门口把茉莉劫了呢?你就没去找何大头问问?”
温玉莲听得一愣,一拍大腿道:“天呀!还真是这个理儿!不行,我得去问问他!”
张太太慢条斯理地说:“你没收聘礼,反而丢了女儿,这事走到哪儿都占理儿。去吧。”
温玉莲起身,脑子一转又坐下道:“这个,张太太,你看我孤儿寡母一个外乡人,在宁城真是苦得不得了,能麻烦张老板帮我在太君面前转圜一下吗?毕竟我还得在这里做生意,不好得罪日本人的。”她祈求地看着张太太。张太太叹口气说:“绿云,去看看老爷在不在,如果在,请老爷下来。”
一会儿,张老板腆着肚子出来了,他摸着头上稀疏整齐的头发说:“何太太今天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不知有何指教?”
温玉莲款款起立朝张老板福了个万福道:“张老板,小女子今天是遇到难处了,来找夫人诉说诉说,也求张老板给帮个忙,不然我在宁城真的活不下去了。”
说着泪眼盈盈的,很是楚楚动人。
张太太低头轻轻用杯盖撇开浮叶,浅浅抿着,眼角一丝不屑。
张老板忙说:“何太太,坐,有话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