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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第1页)

按理说,陕甘一带的农民工回乡收麦子,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足够了,但他们一般都会在家里待上两三个月。这里面少不了男人的恋家和女人的拖后腿,但根本原因还是七八月份的天气和烈日当头。尤其对于工地上搬砖的人来说,这外在的因素一个比一个残酷,那些由烈火熏灼而成的砖头再经过阳光暴晒后即便是饮透了水,拿到手里也会有一股强烈的烧灼感。除意志绝对坚强的人和那些严重缺钱的人之外,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躲过这个难熬的时段再说。

眼下的乌驼镇,地面的平均气温是30℃,大工地上依旧人迹稀少,小工地早已经鸣金收兵,免战牌高悬都有二十多天了,劳务市场上重新热闹起来的迹象仍迟迟没有出现,那些零零散散的早来者还躲在广场的背阴处,为冲进高温里刨食积蓄着力量,但是在大大小小的工头眼里,上来的这一部分人太单薄了,根本就七不凑八不够。然而这时候的劳务市场上,日子难过的不只是那些工头,还有开饭馆的,开麻将馆的,开旅店的以及跑黑车的,尤其像哈闰平这种以搬砖一族作为主要客源的黑车司机,暂时都无一例外地断了生路。

在王村的一帮兄弟里,哈闰平是第一个返回乌驼镇的。说实话,这次的培训带给他的感受还是很深的,踏进鲁迅文学院的那一刻,他仍然有刘姥姥进入大观园时的满目新奇。没有人比他更看重这次机会了,因为看重,他才像饿汉吃东西,到临近结业的后三天,仍觉得没有“吃饱”。这次史诗般的充电,或成为他文学苦旅的一个标志,一个起点,不光他心里美滋滋,就连

他老婆丁晓莉也在他临来时一再叮嘱说:“老公,机会难得,一定要珍惜哦!”在他学习的这段时间,他老婆丁晓莉也确实未曾打扰过他,即便隔三差

五地通电话,也都是一番勉励,目的就一个,让他安心学习。但他不明白,学期临近结束了,在这最后关头,丁晓莉咋就按捺不住了呢?这几天,她几乎每晚都来一次电话,尽管电话里没说什么,只问啥时候回来,但他还是觉得有事发生了。在他臆测的最可能发生的事件中,丁晓莉被男同事骚扰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他想,若家中无事,依丁晓莉沉着坚毅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密集地打电话,也不会这么问。他问丁晓莉:“家里到底怎样了?你可不要瞒我啊。”

丁晓莉说:“没什么,都好着呢,你啥时候回来?”瞧瞧,还是有事。他断定丁晓莉在刻意隐瞒什么。

不管怎么说,时间不会停滞,结业的日子如期到来。典礼上,有老师建议,让大家先别急着回家,来都来了,就在原地转转,读万卷书还得行万里路嘛,这里景点多,在全国数得上的就有好几处,遇景不赏,可不是文人性格,况且都这么远的路来一次不容易,就这么回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老师的建议是好的,至少能够让分离的时光拉长,可以淡化惜别时的酸楚与凝重,免得泪奔当场,同学们没道理不响应。

但他执意要走。他宣布这一决定时已满眼热泪,他说:“俺现在必须回去,而且越快越好。”说完,便一屁股重重地砸在原地暗自伤神。班里的其他同学都呆住了,很是震惊。

他低垂着头,脑袋都快塞进桌仓里了。许久,都没人再说一句话,好像典礼现场的空气和声音都被凝固了。目光聚焦到他身上时,又仿佛被一块质地坚硬的冰给挡了回来。

书记和班长,还有学习委员、文体委员以及同学们都靠了过来,并形成一个圆圈将他围在当中。

这个班虽说是临时组建的,但它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班委会,还成立

了临时党支部,书记由来自广西的一位老作家担任,老作家是省环保厅副厅长,擅长写杂文,平时也就能在报纸副刊上混个脸熟,又出了几本书,逐渐增加了知名度。论党龄、资历、级别他都是全班最高的。其实这个班除哈闰平外,基本都是公家人,从书记往下排,也就是班长级别高,他是某地级市的文联主席,也算是圈内人,再往下都是些政府工作人员或企业高管,各领域的人应有尽有,说白了,全班也就他一个农民工。

记得刚来时,在开班仪式上,大家纷纷做自我介绍,这个程序看似繁琐,但却是个不可或缺的环节,它的重要性就在于能增进师生间同学间的相互了解。

他个头不高,但坐在最后一排,那是他喜欢的位置。在此等群体中出没,自卑是难免的,因此他不得不低调,当然,在这个陌生而又特别的场合,他也高调不起来。尤其听了别人的履历,不是厅局长,就是科股长,还有做编辑的,最不行的,也是企业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起来一个比一个风光。另外,在这里应着重介绍自己的创作经历,或文学成就才对。依眼前的路子往下走,他确实没东西能拿得出手。他突然觉得,自己像蝼蚁一般大小。

在情绪的支配下他脑子开始发热,每当自尊心受挫时他都会一半清醒一半糊涂。暗骂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在这里显摆你官多大,钱多多,想压谁管谁呀?王八不会跳,各行各的道,关键还得看谁能从这次培训班里真正拿走东西。于是,他摆出殊死一搏的架势,一咬牙,将自己直挺挺地立了起来。不过,他仍感觉心里发虚,立起来的自己,好像比坐着的同学没高出来多少。还好,穿梭于现场的工作人员及时发现他,并递上麦克风。他说:“我叫哈闰平,是乌驼镇文艺家协会副主席,省作协理事,签约作家,迄今为止,在国内多家刊物上发表小说、散文、随笔等作品上百篇近六十万字。我写了很多作品并相继发表,但遗憾的是还没有打造出精品力作,这次来,就是要潜心向大家学习,争取在文学创作之路上更进一步,走得更远,希望老师们喜欢我,同学们支持我,谢谢!”

他在介绍自己时明显出了漏洞,他只说乌驼镇文协副主席,省作协理事,但并没说哪个省。这并非他仓促间的疏漏,而是事先就想好了的。他没提省份就是怕别人知道得太详细,会查出他所称的乌驼镇充其量就是个不起眼甚至地图上都查不到的小地方。

可掌声却持续了很久,比前面所有同学得到的掌声都热烈。尽管后来他对自己的做法追悔不已,但当时却非常满足,同时也给自己的表现打了满分。在他看来,那些用力鼓掌的手可不是一般的手,是有身份有地位又有钱的手,但他们会这样接纳他欢迎他却让他颇感意外。他确实没想到,在这么多大腕面前,一不留神倒扬眉吐气了一回。

实际上他真的错了。这一班同学都酷爱着文学,是多情重义的文化人,素质普遍很高。大家隆重地推出自己,也是为引起老师和同学的注意,与他刚才的做法并无二致。在后来的相处过程中,感情越处越深,大家相敬如宾,从没有人摆过架子或刻意鹤立鸡群地表现自己,连班委会也是在竭诚为学员服务。每天傍晚,大家会三五成群地聚集在后花园的喷泉旁。待夜色渐浓时,酒意和诗意以及情意都能同时达到高潮,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畅谈人生,交流创作体会,每每折腾到半夜仍感觉意犹未尽。哈闰平只管参与,该吃吃,该喝喝,钱的事却轮不到他操心。到学期的后半段,他已基本上融入这个既有距离又有温度的整体中,和大家畅想文学,把酒言欢。后来,甚至有人提议,让大家凑钱为他出本书。理由是,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既然茫茫人海之中四十颗心能够在此聚首,那就是缘分,没道理不珍惜。同学如兄弟,兄弟有难处,哪有不帮之理。

但他始终都没有接受,同学们的情他领了,但欣然接受却不是他的性格。他说:“同学们,兄弟姊妹们,哈闰平给你们鞠躬了,感谢大家的厚爱,让我度过了这么美好的一段时光,尽管在我三十多岁的人生路途中,这一段十分短暂,但我却收获了很多。首先,我重新认识了文学,感受了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怀。这一个月,大家给我的不仅仅是亲人般的照顾,还有信心,包

括对生活的信心,对文学事业的信心,我都更加坚定了。我很幸运,这一刻,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内心的感激之情。你们的音容笑貌,你们的良善真诚,我会永远珍藏于心,并深深铭刻……”

他觉得自己的话远不止这些,但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最后,也只能放任自己,号啕大哭。他的激动,其内因或许别人无从知晓,但却充分展示了一种难以想象、难以背负的心灵满足。

他回来了,带着师生之谊、同学之谊,带着临别的嘱咐和许诺,带着对文学的新认识新理解满载而归了。或许傻人有傻命,他们这个班,可谓是人才济济,也不乏重量级的人物,尤其那几位做编辑的,和他是对口行当。临别时有同学说,回去后可不能忘了我们,只要用得着,不论经济上还是其他,只管开口。眼下这时代多好啊,信息方便得就像面对面,不用怕,有事你说话。做编辑的几位也纷纷叮嘱他,回去好好写,有分量的稿子给大刊,没分量的,包括写坏了的,给我们,谁让咱是同学呢。

他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分,晚秋的天说黑就黑了,只是晚风从街巷间、楼宇间冲出来,在光顾了每一片树叶的同时,也用那一丝凉意迎接了他。敲门的那一刻他想,丁晓莉见到他,一定会张开双臂扑进怀里,然后将惊喜的泪水滴落在他的肩头。这是他文学作品中经常出现的情节。家里不是出事了吗?他认为这一幕应该会上演。但丁晓莉并没有张开双臂,只是张开了嘴,语调平和地说了声,回来啦!然后伸手接下他身上的大包小包。包里装的,都是同学们赠送的各类集子,有诗集、小说集、散文集、杂文集、报告文学集和民间故事集,包括几位老师的文学理论专著,共四十多本。

一下火车,这些书就重重地压在他身上,但他没嫌重,他认为这都是情义,哪有嫌情义重的道理。他背着它们,感觉像饥荒年背回来一包干粮似的。其实从分开的那一刻起,每一位同学都有了这样一包干粮,至于回家后吃不吃,那得另说,只是别人得到的干粮里没有一块是他做的。现在,尽管人们出书都快出疯了,特别是单位上,出书已成为常态。反正有单位的人都有人脉,

书出来能依靠错综复杂的人脉帮着推销。他时常在想,像他这没单位没依靠的人,在尘世间生存游走,无异于孤魂野鬼,抑或是没娘的孩子。

有关出书的事,只是他众多烦恼中的一个烦恼,但这个烦恼又最让他揪心,也最难释怀。出书,原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是他毕生的目标。但这事儿又让他深陷无休止的向往与抵制的矛盾之中,每当这欲望从脑海中强烈地往外跳时,他不得不极力打压它,排斥它,让它尽快胎死腹中。他拥有上百篇成熟的稿子,可以出两三个集子。身边也有好多文友对他报以同情,并多次鼓动说,你发表过的那些个作品,都是被正式编辑过的,质量上应该没问题。为啥不出书?要知道,当下这个时代,人人都在宣传自己,推销自己,都在抓紧一切机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有这么好的基础和条件,为什么不做。

每当这时,他便茫然地抬起头,看大家一眼,再将头低下,不说一句话。也有人揶揄说,我们知道,你在担心钱,这的确是个问题,古时候一块钱能逼死英雄汉,何况现今这个时代,没钱干啥都难。就算你的书出来,还不得拿出钱来炒作啊。人多了,说什么话的都有,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听听。但是听归听,穿衣吃饭还得量家境,他心里有自己的主意。

进门后他像个木桩子似的站那里一动不动,好像仍等着某种情节的发生。丁晓莉将他上下扫了三遍,才提醒说:“还愣着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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