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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声(第1页)

终于颠簸到了城郭之下,少女惊讶于之前望见的小小城门,竟也能变得如此高大。她瞄了瞄一样是腰腿被绑定在马鞍上的少郎君,原来这个德公子同自己姊妹相仿,也是寨子里养出来的,看他那煞白的双颊和瞪鼓的眼珠,多半还没见过这般大的场面。

的确,在慕容德脑海中能清晰记得的城池,也只有段部鲜卑的令支城。而与那只有两个城门的小城相比,这四门环绕,且拥有内外两组城墙的大棘城自然带给充满好奇心的少年不小的震撼。毕竟,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般雄伟的……门和墙。然而,少女与少年又哪里会知道,四处征战了二三十年,亲身在眼前的这座城中生活过的慕容翰本人,曾听那些北遁逃难的士人们说起过,实际上,和中原的大城比起来,大棘城最多也就是个不错的兵城,除了城门厚实,城垛较高之外,跟“雄伟”这个词,可是根本就沾不上边。

述儿又瞥向自从过了渝水,一路上都没怎么言语过的慕容翰。他那对充满着沧桑的眉眼已然挤出了个滑稽的弧度,望着城门楼上的刻字,仿佛在品味着一世间的酸甜苦辣——类似的观感,述儿只在自己德高望重的祖母病逝前的毡帐中体会过。可慕容翰明明还没到五十岁,现在就开始品味,未免有些早了点儿。

一会儿进了城,就不必策马急驰。三个额外负重的骑兵用手臂一搂,就足以保证身前的“货物”不会摔下马去,这才让终于开始松解捆绳的述儿着实松了一口气。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儿,西城的大门吱吱嘎嘎地被绞推开来,依稀间,有人似已步行而出。而一众来客们在慕容翰的带领下纷纷垂手恭候,这一下子,一条腿尚被绑在马鞍上的少女,突然就成了城门前“最高”的那个人……

四个人影率先跨出了门洞的阴影,走在最前面的尊者身着一身精致的铠甲——好似与慕容翰大人身上的那套并无太大的差别——又可能是西沉的日头打照在那人身上的缘故,述儿只觉得他身上的紫色袍带与披风异常炫目。这人身材不算高大,体形也说不出胖瘦,一张无奇的面庞,不禁使人忆起了从前部族中憨厚的牧民。可随着步伐渐近,又有一种奇怪的气场扑压了过来,直叫在这个年纪上已算得上颇为机敏老练的少女涌起了莫名的慌张。哪怕是曾被身为部族大人的父亲训斥,或是与那慕容翰将军当面交谈,也都比不上对面的紫袍人简简单单的踱步所带来的威压。

在那人身后,隔着一大步的距离,两个文官打扮的人笑呵呵地跟了出来。

紫袍人右手边的高瘦大人目光如炬,他外套黄色绢袍,和身前之人几乎一模一样的笼冠顶在头上。另一侧的矮胖士人,则是将自己裹在了一件灰色夹衫中,一方纶巾束在简单的发髻外,虽然那一脸慈祥的笑容让谁见了都会感到无比亲切,然而,述儿却暗自滋生了些许揣测——这个胖老头恐怕才是在场诸人中,最为老成多智的那一个。

四个人影里拖在最后的将领也步态矫健地踏入了夕阳的光景中时,两列手持戟钺与旌旗的健卒也跟着从门洞中蹿出,在城门两侧摆出了一个稀稀拉拉的仪仗架势。少女又是左右张望了一圈,她本来也和阿妹、小郎君一样,对那些色彩缤纷的旗帜,以及长杆大戟颇感兴趣,但当城下的五个人聚在了一起,述儿还是决定放弃研究那些个物什,把注意力收回到这些大人物的身上。

身着同款衣甲的两个人矗立对视了一小会儿,紫袍人才率先展开了笑颜。

随后,重重的一拳捶在了面前之人的胸口,几声不同音调的大笑随之迸发出来。

高瘦的黄袍人没有甲胄的束缚,更是直接箭步蹿出,与慕容翰大人熊抱在了一起。灰衫纶巾的矮胖士人则是与来客相互颔首致意,只有那最后探出阴影的将领还略有拘谨,可他周身上下的那种舒畅之感,却是很难伪装出来的。

终于,跟在这些人马后,穿过少见人烟的街道,一行人赶在入夜前,抵达了内城北角的王府。在朱门石阶之下,早就有一大帮人围成一圈,迎接着主客的归来。而在那群人中央,一对青年男女竟引得一向小心谨慎的述儿不禁频频侧目。

身材高大、一袭白衫的郎君面色略挂微霜,英俊的脸庞,与周身上下那股文质阴柔的气息结合起来,难免让人恍惚疑惑——他究竟是这燕王府中的鲜卑贵族,还是哪个年少奇才的汉人谋士?而在身着青色裙袍、正高举玉臂轻挥招手的娘子那里,述儿一眼便认出了来自草原的编发,且只需一瞬,她便已暗自羡慕起了那份连府苑围墙都无法圈禁起来的欢快与热忱。

“二公子,三娘子,可是等了许久了?”

“儁儿,羽儿,快来迎接翰父一家。”

在头前骑行的胖老头与紫袍大王几乎同时招呼起这对青年男女。随后,在王府门前自然又是一番嘈杂的问候与寒暄。述儿只看清燕王殿下拍了拍德公子的头,并与那青衣阿姊嘱咐了几句,自己与律儿便被那羽娘子先行领入了院中。

在转过门角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扭头回望了一眼,竟然恰巧与那白衣翩翩的青年目光相汇。就在一霎间,她仿佛捕捉到了对方嘴角的上扬,那是第一次见到儁公子的笑容。

当城门缓缓而开之际,慕容翰目光近乎本能地上挑。而停驻在城垛上的那几只雀鸟依然在无忧地徜徉蹦跳。到底是没经住岁月的打磨,慕容翰心中嘲笑着自己的狐疑,人都已经在城下待了许久,又何必在意那墙上张了几副弓弩呢?

与自己的王弟慕容皝重逢,犹如少年相会般被捶了一拳,慕容翰方才参透,时光虽然不一定能化解所有的桎梏,但却可以将一些裂痕埋藏得足够隐秘。曾经习惯意气用事的二弟,在磨砺了十几年后,变成了当下这一眼看不透深浅的燕国大王;而曾经名震北地的英豪,熬了十几年,却是化作了忐忑的归客。

与依然高高瘦瘦的四弟慕容评拥抱之后,慕容翰终于得空朝向一并出城相迎的另外两个人颔首致意。他认出了依旧富态可掬的封弈,二十年前就已是父亲的心腹谋士的子专公,如今在燕王帐下恐怕已是地位超然。而对于最后一张面孔,他可是用了好一阵,才从那些零碎的记忆中检索出来。原是亲卫部属中,青涩莽撞的小将傅颜——似乎还是晋廷诸王动乱时,从冀州逃难过来的将门之后——看样子也已晋位成了二弟元真的心腹爱将了。直到略显拘谨之人走到近前,寒暄了两句,慕容翰猝然发觉,在自己兄弟三人与封使君身旁,这位最年轻的将领竟也过了四旬。再看那岁数最大的封老头,下颌的胡须已然白了一半。

慕容翰怅然间不住责备自己,患得患失,蹉跎多年,到头来不过是虚度年华。

而如今,能让自己俯首一搏的,或许只剩下儿郎的前途了。

跟随众人与仪仗挪进了城中,归客愕然察觉,从外城城墙的边缘向内一里,尽是密密麻麻的大小军帐——可想这十年来,大棘城应是时时防备着那中原混战的赢家如今朝的石虎般汹汹来袭。再穿过内城的街巷,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各坊的民众大都已躲出城去,但日常留下的烟火气息,总是不会被匆忙磨灭的。

慕容翰在脑海中比对着,城中的屋舍越来越密,越摞越高,直把坊间的大道越挤越窄,可见百姓的日子定然过得不错。否则,若无此民心所持,二弟又怎么敢和雄踞半个天下的枭雄一战呢?一路直抵北角的目的地,王府门墙还是与自己当年出走时无甚差别。的确,在那年的叛乱之后,也从未听说这一方边疆诸侯有过大兴土木、放纵享乐的风闻。试想这般殚精竭虑、克己丰国,慕容翰自知怕是难以做到,更何况那好大喜功,又疲于自控的三弟慕容仁了……岁月总是如此,先是挑逗起那些不甘于命运的芸芸众生,再当韶华逝去,在不经意间又将过往的雄心与侥幸一并扫入尘埃。大棘城的主人未有易手,只是兄弟间,已是有人不可提及,有人绕路而归。

一股巨大的讽刺感笼罩着慕容翰,直至熟悉又陌生的王府门前,飞舞的手臂与热忱的笑容映入眼帘,才暂时驱散掉了这份阴霾。

“翰父!”

慕容羽作为燕王膝下的三王女,也是慕容氏这一代中唯一的小娘子,自小便受着万千宠爱。尤其是身为大伯的慕容翰,更是对孪生而出的姊弟喜爱得紧,虽说自己出走之时,两个娃娃才六七岁,可从这扑面而来的笑颜看,显然羽儿并没有忘记自己。离鞍下马后,慕容翰方才仔细端详起人们口中的“三公主”。

这宛如汉家书香女郎般端庄秀丽的羽儿,看发髻的样式,自是还未出嫁,不知道她的父王还在盘算着怎样的联姻。也许阳骛说的对,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述娘子送来,势必会在二郎和四郎的婚事上带来烦忧。突然,一种奇怪的负赘感挂在了慕容翰弯起的笑颜之上——王室的婚姻还真是门学问,又是一桩换作自己怕是要吃不消的麻烦事。

“慕容儁见过大伯。”

一直与羽儿并肩而站的,并不是她的孪生弟。慕容翰自然清楚,在燕王长子慕容交战殁在与宇文鲜卑的征战中后,眼前的这二十一二岁,一身士人装扮的二公子是何等尊贵与紧要。然而,对方此刻不冷不热的态度,对自己却未必是个好消息。慕容翰扶了扶儁公子的双臂,果然在一副眉眼中,看到了意外逝去的段王妃的影子,一丝悔恨与惊恐交织的寒意,又陡然将他刚刚从忧转喜的心境拉回到谷底。

而在德儿和可足浑姊妹跟着羽儿转入门廊后不久,慕容翰也由着燕王拉挽着手臂,一路随行,走入了二进院的王殿中——与其说是什么王侯大殿,实际上只是经过二度装饰的刺史府衙的正堂罢了。矗立殿中环视一周,似乎燕王慕容皝连个像样的王座都没有,反倒是在正中高位上,赫然挂着一幅城防布局图。

“嘿……”看着那胖军师一步一回首地招呼着众人,慕容翰知道,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恐怕还要等一等。

“元邕赶到,可是为咱解了大难。”封弈朝着燕王兄弟的方向点头示意,“料想他石虎是突然改道来犯,粮草器械难保充足,纵其有十万之众,也断然无力从四面攻我城防。”

慕容翰猜想,燕王多半已是部署过了,而封弈眼下的絮叨,则是特意在为他追补。故而,他不敢再恍惚出神,且连连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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