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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深几许（第3页）

二

菩萨蛮

归鸿声断残云碧，背窗雪落炉烟直。烛底凤钗明，钗头人胜轻。

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春意看花难，西风留旧寒。

很明显，这是作者同一时期同一主题的诗词，因为《菩萨蛮》提到“人胜”，可见作于建炎三年正月七日，就在元夕之前，正是“试灯”时节。

古时荆楚风俗，妇女于农历正月初七“人日”这天，要剪彩镂刻金箔为人形，贴于屏风或戴在发上讨取吉利，称之为“人胜”。

李清照既然称“钗头人胜轻”，可见是戴在鬓上的，与凤头钗子相映。

她仍然打扮得很精致，可是情怀已然不同，便是赏花也没了情绪，却从风中寻觅着故京的消息，只盼人如征鸿，还有北归之日。

“角声催晓漏，曙色回牛斗”之句，暗示局势紧张，兵临城下，一触即发。

通篇并不见愁情怨念，甚至未提半字思乡，然而满满的怀远复国之志冲纸欲出，几乎恨不得亲吹号角，激励将士们麾军北上，收复河山。

这种心志，在三月初三所作的《蝶恋花》中表现得更为明显：

蝶恋花·上巳召亲族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莫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词作副标题作“上巳召亲族”，可见作于建炎三年三月初三。

因为此前的上巳日，李清照还没有来到江宁，而在此后不久便是风云突变，再赴漂泊，赵明诚更是死于这年八月。所以1129年的上巳节，便是李清照与赵明诚共度的最后一个春天，也是他们召集亲族的最后一次家宴了。

山河破碎，辗转奔波，李清照在这时是“永夜恹恹欢意少”，唯有在醉中梦里才能回到家乡，犹记故国城衢，街道俨然。

难得上巳好天气，借着“祓禊”之礼召集亲友小聚一番，却又是强颜欢笑，终究意难舒。

上巳节是古代举行“祓除”“畔浴”的祭祀之日，人们在这一天相聚水畔，兰汤沐浴，驱除邪气。后来则简化为用兰草蘸水洒身，意谓禳除灾疠、去旧迎新，称为“修禊”。

杜甫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说的便是这一习俗。

故而李清照在词中以“空梦长安”暗射杜诗，代指京城。

倘若此时在汴京，自是花暖香融，偕游踏青，种种好滋味；如今身在异乡，纵然小聚，亦是杯盘草草，强笑还无味。

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载，西晋末年，北方士族大举渡江后，每每于风和景明之日相邀于新亭聚饮，怀国悲戚。席间，有名周者忽然长叹：“风景不殊，正自有山河之异。”众人听闻，皆相视流泪。唯有王导愀然变色，正言道：“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

如今南宋偏安，亦如东晋初年，李清照于新春发起的这次家族小聚，想来也不免会有“中坐而叹”者，说起北国破碎，谁不感伤？只是，却向何处寻一王导匡济新君，重振山河呢？

而最令人难堪的是，西晋因为五胡乱华而南渡，之后东晋延续百年，虽多次试图北伐不果，终因内部失和而灭亡，最后被权臣刘裕篡晋，但到底是贵族集权的内部斗争，之后的宋、齐、梁、陈直至隋朝统一，始终维持了汉胡南北分据、划江而治的局面。

然而南宋朝廷，却在与金国隔江对峙了一百六十多年后，最终亡于新崛起的元蒙铁蹄之下，结局比晋朝更加惨烈。

幸而，李清照不需要亲眼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