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想飞的鸟么?
闰子点一点头。
大嫂就把头低下去,许久,才抬起来。大嫂的眼睛细眯着,也颤动着,朝着盐湖小镇的方向。在这样的静默中,大嫂的日光丝线一样扯得很长。
沙粱,一道一道地起伏着,连绵着,成了望不到边的浑黄和莽苍。那个盐湖小镇,远在了天尽头。
太阳出来了。白茨罩在晨光里,灰白的枝条被抹上一层淡红,它的影子却像一把扫帚躺在沙地上。白茨梢儿已经泛出绿色,只是还不够浓密,一张网那样地挑起在空中。白茨沟和草滩一样,等待着一场雨的到来呢。沙漠深处已经开始有一点早象了。
大嫂说,想多挖些锁阳,就得起个大早。
大嫂是想着要多挖些锁阳的。
在一株高大些的白茨下,闰子和大嫂端坐着吃那两个馍。闰于咽得有些艰涩,在屋里很好吃的馍,这时候吃着就像嚼一团干草。闰子说,咋就忘了带上一壶水?大嫂奇怪地说,这才大半天的日子,还要喝水么?大嫂又笑:你还是个娃,是该带上一壶水,两个馍也少了,得四个。
大嫂的眼里又有一丝不安:是大嫂不好。
是大哥不好。闰子想都没想地说。
大嫂说,大哥对你不好么?
闰子说,是大哥对你不好。
大嫂的脸红了:你大哥不爱说话吧?
闰子说,也不是的,有时候会说很多话。
大嫂把脸转过去,缓慢地说,三个月了,你大哥没和我说上十句话。
闰子说,我问大哥为啥在书上画满了鸟,他就很生气,那天也没和我说一句话。
没想到大嫂的话却多了:那天我真是想回娘家去哩,想了一夜,想着想着就哭了,又不敢出声。人走了,连个话都不留。我知道你大哥不愿意一辈子蹲在沙窝子里,他也能找上比我受看的媳妇。后来,我又不去想了,娘家总归是离远了,这里就是我的家,得好好过日子。话少也不要紧,夜里就当是你大哥还睡在炕上。又想春月里锁阳破土了,挖回来也能给家里贴点钱用,就早早地进了白茨沟。这一片白茨沟,比我娘家那边的大多了。
大嫂说罢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闰子。
按说这样的话是用不着说给闰子听的。大嫂却说了。说了,心里就会松快一些吧?人总是要说话的。
看着大嫂,闰子竟然隐隐地觉得自己也做错了什么事,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闰子说,大哥就是不好。
大嫂一惊:谁都不该这样说你大哥,那装卸队的营生要掉几层皮哩,受的是大累。
那你喜欢我大哥吗?闰子像是明知故问。
大嫂脸上露出好看的羞色:相亲的那天,我一眼就瞧上了。
闰子笑了起来。
大嫂也笑了,然后又是咦的一声。
大嫂的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细小的裂缝儿,
一株锁阳正从那里破土而出。
7
大哥突然回来了。
大哥从离家三十里地界的公路上跳下一辆卡车,迎着即将沉落的夕阳一气儿紧走。大哥想的是趁着春月里最后的日子,狠狠地挖上几天锁阳。在盐湖小镇上,锁阳的行情一个劲地看好,大哥的心思就动了,缠磨着请了几天假。大哥是这样对父母说的。
离家还有一大截路,大哥便闻到了锁阳的香气。锁阳的香气在夜风里一股一股地飘散。大哥有些吃惊地想,怎么会呢?锁阳都还在白茨沟里,等着我去挖哩。离家越近,锁阳的香气也越来越重。快到家的时候,大哥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大哥后来是这样对闰子说的。
大哥对大嫂说了什么没有?也许,大哥对大嫂什么都没说。
夜,还是那样地大静着,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大哥在锁阳的香气里,脚步变得缥缈,连那一声夜归的咳嗽都忘了。这一声咳嗽非常重要,等于是给家人打个招呼,要不是这样,就是个幽幽的鬼魂,谁能知道你是个人呢?直通通地进了屋,还不把人给吓死。
大哥已经走到院子里了,屋里的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