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年9月25日,在遥远的以色列,十五万人参与了选择国鸟的投票。这些普通民众的投票占票数的百分之七十五,还有诗人、国家公务员、专家等投票占百分之二十五。共有十种本地鸟进了候选名单。最后是戴胜鸟脱颖而出,以较高票数当选以色列国鸟。
戴胜鸟获胜的理由有这些:美丽、尽职尽责、能照顾好自己的后代,还有戴胜对配偶忠诚,雄雌鸟共同抚育后代。
当戴胜鸟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院子里的时候,是2015年春天,此鸟担任以色列国鸟已经七年了,而我孤陋寡闻,并不知此事。见两只花鸟飞进院子,欣喜异常。我是在平原长大的,除了麻雀、燕子、乌鸦、喜鹊,再不认识别的鸟。只要不是麻雀、乌鸦、燕子、喜鹊,都令我欣喜不已。仿佛我的世界变大了。我的世界真的变大了。我原来的世界里只能放下麻雀、燕子、乌鸦、喜鹊。现在,两只不认识的花鸟飞了进来,如果我的世界不够大,那么花鸟是飞不进来的。我从它的尖嘴和有限的关于鸟的认识判断,它是啄木鸟。我也没见过啄木鸟,但啄木鸟名气很大,是森林卫士,是好鸟,被作为正面形象广为宣传。我从它的长嘴和头上的冠子做出判断。啄木鸟的两个最基本的特征,这鸟都有,可这啄木鸟性情有些怪异,为啥热衷于在我的菜地里疾走,而墙边就有好几棵榆树,它作为一只啄木鸟,为啥不在树上找吃的?为啥不在树干上咣咣地敲击?后来我在一个电视片或图册上看到了这种花冠子鸟,原来此鸟有个莫名其妙的名字——戴胜(特别像人名)。我不知它为啥姓戴——可能是音译。我国人民并不满意这个名字,因此我们给它起了好几个名字:花蒲扇、臭姑姑、山和尚、鸡冠鸟、胡姑姑。在这些名字中我喜欢花蒲扇和山和尚。我可是见到戴胜飞起来,飞得不高,似乎还很吃力。但一飞起来,翅膀上的花纹就展开了,而这一展开,就特别好看,像个花蒲扇。山和尚的名字从它羽毛的颜色而来,黄色带褐色横纹,是不是很像袈裟?还有就是此鸟不善飞,不能在飞行中捕食,而是善走,在地上捕食。一边走一边头还一点一点,像和尚念经。
落在我院子里觅食就不能叫山和尚了。这是平原,应该叫花蒲扇。院子里的狗,斗败看见它,就要扑过去,它吃一惊,飞起来,一朵花蒲扇就在院子里的空中打开了。
狗不吓唬它,它是不肯飞的,是不肯变成花蒲扇的。当鸟飞起来,狗也仰起头看半天。
去年春天,菜地被我用锹翻开黑土,打成垄,花蒲扇就来了。我的铁锹是扩大了百倍的鸟嘴。它用长嘴翻泥土,哪有我的铁锹效率高。它见我把土里睡了一个冬天的虫子都翻上来晒太阳了,就带着它的配偶来了。这还客气啥呀。两只花蒲扇,一前一后,在地垄间疾走寻找。从外形我看不出这鸟的雄雌。几乎一模一样。一会,小狗就发现了它们。狗对移动的物体高度敏感。狗视这个院子是它的私人领地,不允许任何人、任何鸟、任何鼠兔进来大摇大摆地找吃的。小狗不吃菜地里的虫子,但它不吃搁那也不让鸟吃。在它的领地找吃的,这种行为令狗很生气。我从窗子里看见,两只山和尚从地垄中突然升空,在半空打开翅膀,成为两只花蒲扇。而扑了个空的小狗,仰着脖子很无奈。也可能我的小狗也是个有审美的小狗,它发现这鸟飞起来很好看,就把它们赶到空中,开出两朵褐色的花。
整个冬天我不知道花蒲扇怎么过。我不在这里过冬天。书上说戴胜住在树洞里。我这院子挨着城墙,上面有很多古树。古树就爱长树洞。它们应该住在附近的老树上,或者城墙上的乌拉草长得很厚,在那里做窝比树洞暖和。乌拉草在从前是垫鞋的。冬天用乌拉草垫鞋,不冻脚,因此乌拉草御寒能力强。我觉得这两只戴胜会住在城墙南坡的草丛里。我每年春天回来,用锹把我的菜地翻一遍土,然后准备种各种瓜菜。这时候,两只花蒲扇就出现在院子里了。我看见它们,知道过去的那个寒冬,它们成功地度过了。
今年我来得晚,五一才来。我又看见了戴胜,是一只。我的心忧虑起来——是过去的那个寒冬,要了其中一只的命?剩下的这只可能是雄鸟,雌鸟一般没有雄鸟强壮。连续好几天,我都看见一只戴胜在菜地里疾走,低头找虫子吃。我上网查了一下:说戴胜孵蛋在4月至6月间。
东北纬度高,那么孵化应在5月。那么另一只在窝里孵蛋?
那只鸟也越过了冬天?那么暖和的乌拉草,那样众多的乌拉草,怎么能不帮助它俩一起度过冬天呢?每年都是4月我来乌拉院子,那时戴胜还没产蛋,所以我看见两只鸟出双入对。到了5月,一只鸟孵蛋了。另一只出来找吃的。它俩轮班,可能是这样的。最好是这样的啊!
转眼就到了6月,我栽的菜都开花了:西红柿、茄子、辣椒、秋葵、冬瓜、苦瓜、丝瓜、面瓜……我最忙的时候过去了。我把书桌放到南窗下,外面就是院子。我坐在书桌前就着窗外的风景写点文章。我总是从窗子往外看,因为外面太好看了,心思无法集中在写字上。风景尤其是我亲手缔造的风景让我分心。我赞美我自己能干。菜种得好,不照农民差;我还种花,种很多种,赤橙黄绿青蓝紫,使整个院子特别接近美好的人间;还有几棵大榆树站立在墙边。一架秋千从一树枝上垂下来;栅栏外是乌拉明代古城的土城墙。上面乌拉草茂盛,人已经很难走进去了,应该只有鸟迹兽迹,而无人迹了。
忽然,在我的窗下空地上,我看见了花蒲扇。这里是大树下面,虫子多。地上的草我清理得不彻底,也招虫子。我看见了两只花蒲扇!狗在院子的另一侧睡觉,这里是狗那个位置的视线死角。两只鸟在我的视线里停留了很长时间。我坐着不敢动,因为离得太近了。我能看见它们,它们也能看见我。我不动它们还以为我是一尊塑像,是屋子里的一个摆设。
这是今年我第一次看见两只戴胜一起出现在我的眼前。原来,那只雌鸟没死,那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5月它在孵蛋啊!5月它果然像我想的那样在孵蛋啊!这太好了。如果真的死了一只,剩下一只可怎么办呢?人间这样的事常有,并且人类很有办法应对。而鸟不能寡居,它们不知道怎么办。有的鸟失去伴侣,也只好去死了。所以当我看到两只戴胜的时候,真是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原来世界没有恶化,没有在我目光不及的地方发生悲惨的事情,两只鸟都好好地活着呢。
我一动不动往外看。这一看,我还真看出了些异样。
我发现一只行动敏捷,不停地把尖嘴插到土里、砖缝里找吃的。另一只则跟在后面,基本不找吃的。它好像不饿,或不会用尖嘴找吃的。终于我看到那只走在前面勤劳的鸟找到了一条虫子,它折回来,把找到的虫子递给后面的鸟,两只鸟嘴对嘴传递一条虫子。我惊呆了。这是干什么?从体形大小看,一般大。那个不觅食的鸟也不像它的孩子啊。我猜后面这只是它的配偶,是雌性。前面的那只是雄性。我曾养过鸡。大公鸡在食物面前是让母鸡先吃的。甚至会叼着嘴里食物,紧走几步,来到母鸡跟前,再吐给母鸡吃。但公鸡不会嘴对嘴喂,它把食物放母鸡面前的地上。戴胜是不是也是雄性喂雌性?我不知道,资料上也没写。我猜测的另一种可能就是后面那只被喂的鸟是它长大的孩子,虽然会飞了,但不太会找虫子。那么前面的那只鸟就不一定是雄鸟,也可能是雌鸟。它在言传身教。
一边教孩子怎么找吃的,一边喂它?
就在我还没有定论的时候,就在我眼前的一切还没能好好归纳的时候,小狗斗败跑过来了,前面那只飞起来,越过篱笆,落到外面的土城墙上了,而后面这只不飞,也不怕狗,狗也没看见它。从这一点分析,这只没飞跑的鸟,应该是今年的小鸟。它初生牛犊不怕虎。看见狗也不害怕。它可能是此生第一次看见狗,因此不知害怕。它刚好走进草丛中,狗也没看见它,没发生狗继续追咬的事件。它继续在墙根那走走停停的,也不低头觅食,也不着急飞走,好像心不在焉。那5月孵化,到6月,小鸟就长得和成鸟一样大了吗?也不对。也有可能不飞的这只就是雌鸟。刚把小鸟孵出来,一个月没出来了。说一孕傻三年,鸟也如此。孵完了小鸟,也不会觅食了,也不知道躲避大狗了。总之我无法定论,两种可能都有。我眼睁睁看见一只大鸟嘴对嘴喂另一只大鸟。
以色列人喜爱戴胜,我国人民也喜欢。唐朝诗人贾岛就写诗赞美戴胜鸟:星点花冠道士衣,紫阳宫女化身飞。
能传世上春消息,若到蓬山莫放归。
此鸟到了乌拉街,我也不愿意让它走。我有办法留住花蒲扇。我的院子不用农药,长许多草,虫自然就多。虫多了,花蒲扇就来了。它把我的院子当成食堂饭馆,饿了自然就来用餐。虽然有狗,但时间长了,花蒲扇也就不害怕了。院子里的狗,吃得饱,并不想吃鸟。基本不会吃活食。因此叫几声,扑一下,游戏而已,把花蒲扇当好玩有趣的东西了。在狗眼里,花蒲扇不是食物,是玩伴。在我眼里,花蒲扇也不是小鸟,而是我的邻居。它们偶尔到我的院子里来转一转,带给我的意义非凡。鸟的神经敏感,鸟感到人感觉不到的危险。鸟在,昆虫在,则一切安好。
这让我觉得世界还稳着,那些看不见的支撑还在,风吹草动我都安之若素,心里不慌。